莫向晚同鄒南一起走到地鐵站,這一路有一絲一線扯出來的迷惘,她想了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想通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通。


    有點頭重腳輕,還有難受,難受到極點無法呼吸。


    在地鐵站,兩個人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就此分手。鄒南還留著哭泣之後的紅眼睛紅鼻頭,讓她看了還是憐惜。


    她才多大?二十歲入的這一行,迄今不過二十三歲,是可以搞正路子的年紀。她看到她的傷心,十分不忍。


    鄒南乖乖向她道別,她拍拍她的肩膀,要她路上當心。


    此後的路還得各顧各走。


    這時候正值下班高峰,整個候車廊擁擠得如沙滯之河,好容易來一場列車,人人爭先恐後,唯恐慢半拍就此落後。


    莫向晚本還本能擔心鄒南,扭頭望一望對麵站頭的鄒南,她已經淹沒在人群之中,她是看不到她更顧不了她了。


    她不過片刻的念想,已經被身後人群推入列車,車門一閉,換一個世界。但裏頭依舊四處是壓迫,人人都猙獰,各有各的苦衷,拚命擠壓,力求一個相對寬舒的空間。


    莫向晚被推來搡去,終於伸手格開壓迫她的人。


    她想,林湘為何不肯伸一伸手,護一下自己?如果連自顧都不暇,如何照顧好他人?


    莫向晚想了想,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彬手底下管檔案的人事助理,要她調一調林湘的資料,果然有林湘弟弟的聯係方式,那是林湘留下的一緊急聯係人,其後才是她的父母。


    她問:“這一次沒有聯係她弟弟來嗎?”


    人事助理答:“行政部本來已經訂好三張機票,但她的父母一再請求不要打攪兒子,怕影響他學習,說他就要期末考了,還要考六級什麽的。”


    手心手背的肉,還是有差別。莫向晚幽幽歎氣,掛掉電話。片刻後手機又響起來,是莫北打來的。


    他說:“我想帶兒子出去搓一頓,不過你放心,絕對不去肯德基。”


    她沒有反對的理由,便答:“那就去吧!”


    “你幾時可以地鐵到站?”


    她剛想說“我不去”,他說了一句:“我們一家三口一道去吃。”


    在擁擠的車廂裏,莫向晚把這“一家三口”四個字在舌頭尖上滾了一遍,沒能阻止它蕩到心底裏去。她不想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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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地鐵,她老遠就看見莫北的車停在拐角處,走近過去,莫非已經看到她,直對莫北嚷嚷“媽媽來了”。


    莫向晚走過去點兒子的腦門:“大老遠就這麽吵。”


    她要拉門坐後頭,但是莫非撒嬌:“不要不要,你坐前麵,我要白相(上海話:玩)。”


    莫北給她開了前門,笑說:“進來吧!”等她坐好,再講,“本來要去買青菜的,不過時間太晚,小菜場的菜販子都回家了。”


    莫向晚輕輕一哂,想說“怎麽跟你兒子一樣話癆”,還好刹車刹住,沒有說出口。但隻是一想,就喉嚨口發緊,不大自在。


    莫北沒有看出來,徑自講:“我們隨便吃吃,比較家常的,也不貴。”


    她“嗯”一聲,由莫北發動車子。


    這一隨便,沒想到真是隨便,莫北驅車在鬧市中心後頭的老式工房裏,正宗壁角裏頭的破落房子後的空地上停下來。


    莫向晚不大明白莫北肚子裏打什麽妖怪主意,有點審慎地看一看他。莫非笑嘻嘻說:“爸爸帶我吃咖喱雞。”


    莫向晚問:“吃咖喱?”


    莫北領著他們在弄堂裏拐了一個彎,往一幢老工房裏走進去。


    “是的,平民咖喱。”


    那可果真是平民得徹底了,整棟樓一半是破落的皮包公司占據,還有一小半是居民住宅。他們就直接坐了老舊的電梯上了頂樓十層,走到居民住宅門前頭。


    莫向晚抬頭瞅瞅門頭,要不是門頭上用led燈做了四個字“長樂小廚”,她要真的以為是擅長民居。


    但莫北已經拉著莫非的手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餐廳就是一間居民住宅。裏麵開了暈黃的長管燈,進門的玄關就有一個收銀台,上頭放著電視機,旁邊放了一盆文竹,文竹後麵擺了一座相架,相架後頭的一壁牆整齊貼著各色人種的客人在此間餐廳裏的留影。看得莫向晚咋舌,這還是一間名揚海外的小餐廳。


    收銀台旁邊有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她見莫北走進來就停了下手裏記賬的活兒,笑著打了一個招呼,還寒暄幾句。看來莫北是這裏的常客了。


    莫向晚隻是顧自打量裏麵的格局。


    客堂間放了五張鋼座木板桌子,凳子是做得考究精細的條凳,已經有三張桌子有人坐了。往左轉是廚房,因為門口就掛著一副塑料簾子,擋不住裏麵濃烈的咖喱味道。右邊還有一間房間,但是門關著。


    莫非看這裏跟自己的家老像的,就問他的爸爸:“我們是不是要自己做的吃啊?”


    這時右邊的門開了,有個坐輪椅的中年男人從裏麵轉出來,看見莫北樂嗬嗬地打著熟絡的招呼,又看到了莫向晚和莫非,就問:“莫先生,你終於有了女朋友啊?”


    莫北笑得輕淡,沒有否認,倒是莫向晚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一聲。


    他看一眼她,再向輪椅男人介紹莫非:“這個小囡是我兒子。”


    莫非自來禮貌又伶俐,馬上叫“叔叔好”。輪椅男人驚訝管驚訝,但還是一路熱情似火地將他們帶到右邊的房間。


    這一下,莫向晚“嗬”地驚歎了。


    原來這是一間包房。整壁的牆做成了落地鋼窗,從這裏望出去正正對牢黃浦江的夜景,一路過去萬國建築霓虹耀眼,天上繁星璀璨,不似在人間。


    莫北問輪椅男人:“小嚴,最近生意好嗎?”


    叫小嚴的輪椅男人答:“現在金融危機,別人家大餐館不肯去吃了,專門找實惠的小餐館。我爸媽管的雲南路的那個餐廳天天爆滿。”


    其實這間房間裏可以放兩桌的,但是小嚴識趣,看莫向晚有點兒羞澀,就講:“我不說了,你們快點菜吧!今天這裏就招待你們這一桌。”


    莫非馬上說:“叔叔你真好。”


    小嚴笑起來:“莫先生,真看不出來。”


    莫向晚臉很熱,要低頭,但是莫北就手拉住她的手,這樣首次在外麵的人麵前這麽親密。小嚴倒不好意思,退了出去。


    莫向晚想要抽手,他拉著不放。她難為情地覷莫非,兒子正趴在落地窗前嘖嘖驚歎。


    “我覺得自己好渺小啊!”


    莫北大笑:“非非,你都知道‘渺小’了?”


    莫非轉頭回答他的爸爸:“我們老師說的,人類在大自然麵前就是渺小的。”


    他的爸爸說:“除了這條江,這片天,這些星星是大自然的,其他都不好算大自然的。”


    莫非被為難,再把臉貼到玻璃上又看了看,有了小主意,說:“人類被大自然包圍啦?爸爸,你看房子都被黃浦江圍著的呀!”


    莫向晚宛然一笑,說:“非非比較高明。”


    莫北點頭,對她笑:“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個世界才會進步。”


    莫向晚不同他抬杠了,坐了下來問他:“點什麽?”


    他說:“我已經點好了。”


    果然下一刻就有人來上菜,正是剛才算賬的女人。上的前菜是送的龍蝦片,擺好盤子調羹和叉子,一切都很家常,令莫向晚輕鬆不少。


    莫北講:“飲料我隻點了泰式奶茶,奶味不大足,他們還需要再學習。”


    她說:“沒關係。”


    莫非吵著要喝可樂,被他爸爸一個眼神給拒絕了。原來嚴父的賣相擺出來,還有一些威懾力。莫非閉嘴,老爸點什麽他喝什麽。


    先上來的菜是泰式拚盤,有迷你春卷、粽葉包雞、蝦餅和魚餅。莫非又吵著要吃雞,莫北就耐心替他剝了粽葉。


    不用照料兒子飲食,這讓莫向晚有篤悠悠享受其他食物的空閑。蝦餅彈牙可口,她一連吃了兩口,莫北看她吃的香,又為她夾了兩個,自己倒是一個沒留。


    二道菜是青咖喱雞肉,一端上來滿滿一盆。莫向晚受不住青咖喱的獨特味道,一聞就會反胃,但是莫北說:“這是小嚴拿手的,青寧皮的分量和外麵不一樣,快要冬天的時候吃最合適,健康功效加倍。”


    他這麽一說,又是一個邀請的眼神,莫向晚就輕喝一小口,先覺得不適口,直吸氣,又喝一口,才發覺平時不能入口的食物,還是可以吃的,漸漸品出些許滋味。


    她問他:“你同老板很熟?”


    “我看著小嚴發跡。”


    她露出想要聽故事的神態,他就說了:“小嚴幾年前出過車禍,後來雙腿不能走了。不過勝在他是自強不息好青年,做成今天成功事業,小日子過的不錯。”


    小嚴一手轉著輪椅,一手捧著烤豬頸肉進來,莫北站起來說:“我們可以自己來。”


    他不準莫北動手:“你來我這裏就是大客人。”


    莫北便不動,小嚴把菜端上來。他說:“莫先生,有兩句話想跟你講一講。”


    莫北說:“你說吧!”


    小嚴先自歎口氣,然後說:“莫先生,你同於先生講一講, 這些年他為我們家做了很多了,我不怪他的。他又買房子又投資我們的小飯店。這兩年我這裏生意越來越好,雲南路那邊更加好的不得了,前幾天我找他給他分紅,他怎麽都不肯要,你看這個——”


    莫北笑:“嗨!你別管他,別放心上。”


    小嚴較真起來:“我哪能不管?做人是要有道義的。他對我盡的責要到個頭的,以前我們家裏沒有什麽經濟能力,現在有了,哪裏還可以貼到人家身上去?你講對不對?”


    莫北皺眉:“你看你看,我到你這裏來吃飯就圖一個家常,你還給我出難題,你給到我手裏,於直那邊不肯要,你這裏也不肯要,我豈不是接一個燙手山芋?”


    小嚴被莫北一說,也考慮到此關節,不禁煩惱。莫北順手一推,將他推出門外,到莫向晚視聽範圍以外才講:“我好不容易哄了老婆出來吃飯,你就不要當電燈泡了。”


    小嚴大笑:“莫先生啊,你到底什麽時候結的婚?”


    莫北正正經經講:“很早以前。”


    小嚴隻得作罷,讓做收銀的老婆送冬陰功湯過來,莫北半路截掉,自己送進去了。


    莫非啃豬頸肉啃得正香,莫向晚拿著餐巾紙給他擦嘴邊的殘漬。莫北坐到他們身邊,接過莫向晚手裏的工作,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一個朋友一直在資助他們。雖然開頭是補償,後來看他們一家路子正,小嚴身殘誌堅,竟然學出一門泰國菜手藝,所有的幫助不會白費,還能造福廣大食客。你看值得不值得?”


    莫向晚聽了感慨:“背後付出多少努力。”


    莫北說:“一步一個腳印,厚積薄發。”


    莫向晚看兒子吃得實在香,向來不食油膩的她也夾了一塊豬頸肉來吃,直讚:“確實好手藝。”忍不住就用青咖喱拌了飯,幾塊豬頸肉做小菜,和莫非比賽誰吃的幹淨。


    莫北卻沒動什麽筷子,隻是含笑看著偶爾調皮起來的莫向晚和莫非耍著這般童趣動作。他看一會,又望望窗外繁華盛景,不禁心滿意足。


    結賬的時候,小嚴堅持不肯收錢,莫北堅持要付,兩人推來搡去,莫向晚就在一旁圓場說道:“打個八折吧!”


    這倒是個折中的辦法,小嚴隻好應允。


    出來時候莫向晚說:“他對你感激不盡。”


    莫北說:“做生意不好都如此,會吃虧的。”


    坐到車子上,莫向晚這一次是不自主地往前排坐了,隻是一天勞累上來了,問過莫非幾句功課問題,就打起了瞌睡。莫北對著莫非做一個噤聲手勢,父子兩個都不說話,讓這車內唯一女性得到安眠。


    莫北在紅燈停留間隙,時不時會貪看她一眼,她的頭發有幾許淩亂,垂到眼瞼,可他還是能看到她俊挺又堅毅的眉骨。這個角度望過去最漂亮。她疲憊的時候,臉頰會微微泛紅,似鋪著一層淡淡胭脂,無時無刻都是賞心悅目的。


    莫北怔忪著,情不自禁就會微笑,被莫非看到,問:“爸爸你笑什麽?”


    莫北小聲問他:“媽媽是不是很漂亮?”


    莫非抱著胸講:“爸爸,非非的媽媽當然是漂亮的。”


    莫北又問:“那麽爸爸呢?”


    莫非就勾住他的脖子講:“爸爸是大帥哥,比好男兒還要帥。”然後搖頭晃腦,“所以我也很帥。”


    非非的媽媽翻一個身醒過來,正聽到他們父子的自吹自擂,她想,這是不好摜著的,就說:“男孩子要這麽看中漂亮幹什麽?”


    莫非吐吐舌頭,但是也有理由:“因為爸爸媽媽都很漂亮,我才漂亮,我就自豪一下呀!媽媽,這個不是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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