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有夜裏多夢的毛病,夢裏七彩斑斕,她在旋轉的顏色下浮沉。身體之下有尖銳的痛,硬生生把人劈開,血和肉都模糊。她驚恐,而且在掙紮,站起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左手持一支森寒的針管,刺入自己右手的靜脈。


    時而,也會有一隻手,在她的全身拂掃。那隻手緩緩推著針管,針頭刺入她的體內。此時,並沒有多少痛楚,隻有激越的快感。這快感令她紊亂,她扭動身體,迎合某種力量。身體上承載的就是滾燙的體溫,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甩也甩不開。


    然後,莫向晚就醒過來,一抹額頭,全部是汗。睡在她身邊的莫非翻一個身,哼哼唧唧。她想,孩子痛了,就扭亮了台燈。


    莫非輕喚:“媽媽,你睡覺呀!”


    她把手探在莫非的額前,冰涼一片,還好是沒有發燒的。


    莫非呢喃著聲音叫她:“媽媽。”


    孩子童稚的聲音,擊打到她的心頭,令她又酸又軟,適才在夢裏掙紮掉的氣力,一點一滴在恢複。不過莫向晚在後悔,真不該答應他參加足球隊,才頭一回訓練,就把腳踝扭傷了。


    莫非的眼睛瞳仁兒很亮,被燈光一照,半眯著,用手遮了一遮,小貓兒似的。孩子說:“媽媽,你明天要送我上學的哦!你要早點睡的哦!”


    莫向晚輕輕拍一拍他的腦殼:“小鬼,就你主張多。”


    莫非隻是“嘿嘿”的笑,他有同齡孩子少有的狡黠,耍可愛耍嬌氣,總會令到她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莫非扭股糖似地翻來覆去,抱住她的腰撒嬌。莫向晚無奈,反手抱牢兒子,輕輕撫拍。


    他這一次受傷不輕,起身查看了兒子的腳踝,他乖乖把腳平放著,裹著的石膏是無損的。莫非不肯安睡,總是對傷口愈合不好的,莫向晚哄他睡覺,他說:“睡不著。”第二句莫向晚就不哄了,直接說:“或者我向你們班主任說你不適合參加足球隊。”


    莫非果真害怕,閉上眼睛。


    莫向晚沒有即刻關燈,她對著兒子光潔的麵孔發了一陣呆。


    莫非不但有一雙靈活的眼睛,還有長而濃密的睫毛,閉上眼睛時,像女孩子。這是遺傳自她自己的,讓孩子的麵龐泰半留下她的輪廓,也許是她的幸運。


    但孩子的心氣很高,好動,好鬥,好學習做大人,典型的男孩子作風,越大,她越管不住。


    莫向晚不是沒有管過,她對牢第一天上小學的小小莫非就說過:“第一,不可以和同學鬧別扭鬥嘴,你要謙讓。第二,不可以和同學玩危險的遊戲,因為你要是受傷,媽媽就要請假帶你去看病,媽媽會被扣錢,過年的時候你就買不到汽車模型。”


    莫非會皺起小小眉頭對她說:“我不和同學吵架的,同學要是找我吵架怎麽辦?放學以後同學找我玩遊戲,我是不是就不應該去呢?”


    這樣的問題讓她頭痛,她想她是太年輕了,隻能強裝惡狠狠說:“同學找你吵架,你就去找老師。同學找你玩遊戲,你問好我再和他們去玩。”


    “如果你在上班,我也可以問你嗎?”


    “你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可以打過來問我。”


    “如果你在開會呢?”


    “你可以打我的手機。”


    莫非抓住她話裏的漏洞了:“媽媽,你開會從來不接電話的。”


    她在兒子麵前,似大姐姐多過媽媽這一角色,莫非一點都不怕她,而且很會同她討價還價。


    電話鈴在她要關台燈時響起來,助理鄒南用十萬火急的聲音說:“林湘要跳樓,整個人掛在陽台上,膝蓋擦傷,額頭撞傷。”


    莫向晚摁一摁太陽穴。


    “我就來,哪一家醫院?”


    鄒南報了醫院的名字。


    “在我到之前,你好好照顧她。”


    掛好電話,莫非鬼頭鬼腦從被窩裏鑽出來:“媽媽,你要加班啊?明天早上我找於雷的媽媽給我買早飯。”


    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算體貼和自立的孩子,莫向晚親一親他的額頭。她說:“媽媽鎖好了門,記得煤氣什麽的都不要開。早上我給你帶小籠包當早飯,不要麻煩於雷媽媽。”


    莫非的腦袋在她的肚子上蹭一蹭,又是小貓兒似的。她十分難舍,但工作緊迫,狠一狠心,翻身下了床。


    歌唱比賽出身的著名歌星林湘,外貌豔麗,驚豔全國,不出意外拿下比賽的季軍。其後,她紅了一年,雖說到底沒有衝到頂點,但小明星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卻因最近一個月的自殺未遂,進過三次醫院。


    莫向晚趕到醫院,就聽到周醫師對鄒南講:“割腕、開煤氣、跳樓都試過了,下一次把房間裏的繩子全部藏好。”


    鄒南紅著眼睛,她曾是林湘的企宣,林湘待她不薄,她真心難過,被周醫師這樣一講,隻是覺得更難過。


    莫向晚走過去就說:“周醫生外科很拿手,想想對呼吸道應該也是很拿手的。”


    周醫師對她笑笑,倒也不生氣,不陰不陽地說:“小莫,你很忙的,以後麻煩叫你家藝人不要三更半夜做危險動作,我也很忙的。”


    莫向晚點頭:“是是是,我會教育她的。”


    她轉頭問鄒南:“她現在怎麽樣?”


    鄒南眼圈一紅:“還在裏麵哭。”


    周醫師說:“已經找護士給她注射鎮定劑,你們想好怎麽應付外麵的記者。”他說完,人就沒影了。


    莫向晚皺眉頭。


    “今天晚上內環有個車禍,周醫師正在前麵忙。湘湘出事情,於總非要周醫師搞定病房和主治大夫。”


    這倒也難怪對方是臭臉。


    莫向晚自己也黑了臉,推開病房的門,病房裏的病床上坐著一個病美人,無聲流淚,見者心酸。但莫向晚並不。


    她抱胸,問:“林湘,你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林湘的自殺,源於三個月前圈內不明人士在公眾論壇上曝光的一樁醜聞。有個著名男影星和多個摩登女拍裸身親密照,其中一個是林湘。


    立刻就有記者聯係林湘,把林湘嚇呆。照片是在入行之前拍的,她說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後遺症。莫向晚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後遺症是林湘自殺了三次。


    林湘抬頭,臉上還掛著淚。她講:“我入行前就和他談戀愛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


    “他不可以這麽對我,說什麽對不起林小姐。我們談過戀愛,情侶拍親密照憑什麽要向無關緊要的人道歉?”


    “他現在的女朋友不是你。”


    林湘咬牙:“向晚你真殘忍。”


    莫向晚笑一笑,坐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


    “林湘,我等一歇會和於總通一個電話,這一件事你是受害者。你本來要年底發片的,我看你的唱片公司應該可以安排提前。年底有兩個電視台的新春晚會,我會安排你的檔期。你看好不好?”


    林湘凝視著莫向晚,沒有說話。


    “感情的創傷可以用工作填補,大家必定鼓勵你重新站起來。你當年選秀比賽,拿的短信投票是第一的,你的粉絲依舊會支持你走出情傷。”


    林湘說:“算你狠。”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你早應該走出陰影,這一次當作他補償給你的,你不吃虧,對不對?”


    她總喜歡對藝人或者對屬下用“是不是”、“對不對”這樣的句子,十分中肯又十分耐聽,且有餘韻。


    林湘問她:“你什麽時候給於總打電話?”


    “他已經去阿爾卑斯山滑雪滑了兩個禮拜了,我想應該可以回來了。”


    林湘說:“好的。”


    莫向晚站起來,說:“你好好休息,保重身體。折騰三次,實在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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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湘擦擦眼淚,幾分酸楚和委屈,講:“這不可以怪我。”


    莫向晚離開醫院時,看一看表,這時候淩晨三點,如果趕回家,還可以睡兩個小時的覺,再起來給莫非買好小籠包。


    不過一切要快,她動作不夠快,一出醫院門,還是被三個記者包圍了。


    “林湘小姐情況怎麽樣?”


    “林湘和羅風是怎麽分的手?羅風手機裏怎麽還會有林湘的照片?”


    “湘湘還愛著羅風嗎?她是因為羞愧自殺,還是因為羅風發表聲明,說對不起現在女朋友才自殺?”


    林湘的自殺,讓記者的鎂光燈直接對牢自己,這對莫向晚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擺到刻板又冷酷的頻道上。她說:“羅風的手機號你們有嗎?我也想問問他和林湘到底怎麽回事。”


    有記者沒有領會她冰冷的幽默,怪叫:“莫小姐,你是‘奇麗’的藝人管理部經理,難道沒有一手資料?”


    莫向晚立刻微笑:“我們公司不像韓國的經濟公司,要藝人報備戀情的。就像你們的老板同樣也不會問你們昨天和哪位幸運男士去哪間餐廳吃飯,是不是?”


    這是如今的莫向晚會做出的回答,如果是四年前,怕她答的就是:“憑什麽你認為我就有資料?我難道是鑽在藝人床底下過日子的?”


    四年一過,她的涵養好過太多。


    鄒南傻傻呆呆跟在她身後,她揚手一招,來了一輛出租車,她把鄒南往裏一塞,自己也鑽了進去,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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