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傅千秋單槍匹馬前來挑戰已過去兩天,昆侖山的另一側,時夢簾獨自一人靜靜地站著,看月夜下輕輕飛揚在朔風中的落雪,四周靜謐如同仙界,卻寂寥如斯。


    修了那麽多年佛,依舊是沒有參透紅塵麽,看來,自己還是該回到石橋寺去,繼續修行,時夢簾這樣想著。


    這一生若是沒有了他,茫茫紅塵又有何意義,不如便常伴青燈古佛吧。


    沉靜凝思著,昆侖上蒼茫的夜空,閃爍起絢麗的煙花,煙花如同流螢飛絮般,多彩斑斕,將這無痕的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晝,一時間,清冷的四周仿佛一下子暖和起來,時夢簾幾乎從沒看到過如此熾烈溫暖的煙花,驚喜之餘,仰頭癡癡地望著上空,直到煙花散盡,最後一抹炫彩也悄悄落幕,夜空,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


    驀然回首,陸雲軒一身素衣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後。


    “說了以後會經常放煙花給你看。”陸雲軒溫暖的淺笑就如同這煙花般燃燒這靜默的夜晚。


    時夢簾低眉,“你,怎麽會在這?”


    她完全沒有留意到,他是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或許就在那煙花爛漫時,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茫茫人海,總會有一個人的煙花,是專門為你而放。”陸雲軒望著她如水的目光,像是絲毫沒來由的說了這一句,然而其中的深意,時夢簾懂。


    “為我......而放?可是,待煙花散盡呢,遲早會越走越遠......”時夢簾幽幽輕歎。


    “就算走,也帶上你一起,不好麽?”陸雲軒依舊立在原地,聲音裏透著溫柔。


    “帶上我?......”時夢簾呆呆地重複著,“當初,他也說過要帶上我,可是,一直走下去的還是隻有他一個人,越走越遠,走得看不見,聽不到,不露形跡,隻有我,還守候在原地,等待他哪天累了倦了或許會一個轉身,然後回頭。”


    陸雲軒輕輕地搖頭,“就算是累了倦了,也無法轉身,就如同他所言,任何一條路隻要走上去了,便再也沒法回頭。”


    時夢簾點頭,“是啊,我也是直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人,遲早都是要往前走的,就算那個地方曾經有他在,可是,早已物是人非。”陸雲軒歎道。


    時夢簾垂下眼簾,“其實早已物是人非,隻是我還如往日一般留在原地,不是因為他還會回來,而是給自己一個理由,不離開。”


    “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了,我就在前路不遠處,等著你,來隨時帶你走。”陸雲軒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中閃現著的是一種別樣的真摯,這種真摯與對其他人是不同的,而這份心意,也隻有眼前的女子一個人明白便好。


    又是一日,遠方傳來了沈明淵的消息,昆侖派負責傳遞訊息的弟子帶著信鴿返回,帶回了沈明淵的密信。原來沈明淵在江南已會和了嵩山派的唐亦簫和洛依雲師兄妹二人。唐亦簫與洛依雲師兄妹二人將侍劍山莊慘遭屠戮的消息告知了他們的師傅嵩山派掌門以及少林寺的長老。於是嵩山派聯合少林寺的部分武僧由河南出發,一路向北,沿途阻擋點蒼派向昆侖派的進發,並決定於昆侖派聯手,將點蒼派一網打盡。而此刻,沈明淵與唐亦簫、洛依雲三人正準備快馬加鞭趕往昆侖山。


    “快馬加鞭能有多快,等他們來了,或許傅千秋和點蒼派早就攻上來了。”雪涯不由得說出自己的擔心。


    “要不然我去接他們吧,我自己用幻影陣過去,接他們回來時禦劍。”陌言立刻道。


    “你......”雪涯有些為難,“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不要。”陌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一個大男人,這點小事還做不來麽?你們等著,用不了三五日就能回來。”


    從江南到漠北昆侖,隻用三五日的時光,禦劍乘風確實比騎馬要快得多了。


    掌門雲滄真人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有勞這位神族大俠了。”


    “我我我不是什麽大俠,我就是小言而已,嘿嘿。”聽他這麽說,陌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陌言哥哥,謝謝你。”沈明漪也不由得立刻表達謝意。


    雲滄真人看了看窗外夜色,道:“今晚天已黑了,恐影響仙法的施為,小言大俠明日再行動身吧。”


    “......好。”陌言點點頭,怎麽都覺得“小言大俠”這稱呼聽起來透著幾分詭異。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還沒到陌言向大家告辭的時候,雪涯便來到弟子房後側的山間空地上,看看陌言還需不需要什麽法術的輔助與準備,對於極少運用幻影陣和禦劍法術的陌言,雪涯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離得老遠,便看見尚且空無一人的空地上陌言將隨身神器□□放置在地麵,然後走到旁邊,似乎在運功,緊接著地上的□□似乎是動了兩下,上升了一尺來高,陌言便一腳踩上去。突然間,那上升到半空的□□開始左右搖擺不定,陌言雙腳站在上麵,一個立足不穩,便被那□□甩落下來,那□□也緊跟著掉在一旁。


    “啊啊啊——”驚叫未絕時,人已摔在地上陌言懊惱地排起身來,卻轉頭看見站在身後不遠處的雪涯,“啊!雪涯,你在幹什麽?”


    “......你是在幹什麽?”雪涯好奇地看著他對一杆□□又施法又努力的,把自己折騰的夠嗆不說,還不知道在做什麽。


    “額,那個......”陌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試試能不能禦槍而飛,禦劍太不穩當了,感覺隨時要掉下來,回來要帶三個人呢,我怕把他們摔了。”


    “可是......”雪涯雖然之前聽過陌言說要禦槍而飛,不過隻當他是開玩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打算試一試禦槍而飛。


    還未等她說完話,陌言已沮喪地道:“看來是不行,槍太沉了,飛不動,還是得禦劍帶他們回來。”


    “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幻影陣過去,然後禦劍回來吧。”雪涯不由得一笑。


    “唉,也隻能那樣了。”陌言扁了扁嘴,委屈地道。


    與秦莫承、沈明漪、陸雲軒等其他人告了辭,陌言便在這山後的空地上運起藍色的法陣,很快,人便與法陣一同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其法術的高深與玄妙不由得又讓大家一陣讚歎。


    誰在懸崖沏一壺茶,此生此世望斷天涯,,誰又獨守這千年時差,將愛恨全喝下。


    昆侖之巔,雪嶺山崖,便在這開出幾株紅梅的山巔,一張木桌,兩把木椅,一壺清茗散發著嫋嫋馨香。秦莫承正斜倚在椅子上,望著麵前正自低頭忙碌的雪涯出神。待到水汽蒸騰,茶香縈繞,雪涯將壺中的茶導入古樸雅致的杯中,然後拿起桌上的小扇,輕輕扇至水溫合適,才端起,雙手遞給秦莫承。


    秦莫承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仿佛在看一副絕美的畫麵,眼中流露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心安。緩緩接過雪涯遞上來的茶,香氣撲鼻,不由得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如同在夢裏。


    “我不會照顧人,連沏茶也是昆侖派茶房的大哥們學的。”雪涯說著靜靜坐下來,然後認真地看著他喝茶。


    “隻要你在,就足夠了。”秦莫承望向她的雙眸,認真地道。不知從何時起,他已慢慢發覺,隻有何雪涯在一起時,自己才會有一種溫暖的心安,盡管前麵的女子大多數時候是冷冰冰的,可是隻要看上她一眼,自己的心中就會滿足。


    “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時間給你沏茶,等找到了伏羲琴弦......”雪涯低頭,目光中閃現著黯然。


    “等找到了伏羲琴弦,你就要回神界了麽?”秦莫承心中也泛著悵然,“為什麽不能留下來,或者像翎溪一樣,隨時可以來人界?”


    雪涯難過地搖頭,“隻有像翎溪那樣的高等級神族,才有自由往來六界的權利,連小言都不行。”


    “可是,可是或許要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伏羲琴弦呢,十年,二十年,要是一直找不到,你是不是就會一直留下來?”說著,秦莫承似乎看到了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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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涯點頭,“很多時候真想停下來,不去再尋找了,那樣子就可以一直留在人界。”


    “可是晚一天找回伏羲琴弦,就會有更多的人因妖魔的出沒而命喪黃泉。”秦莫承搖頭,無論如何,那都是違背江湖道義的。


    “也不要很久,一輩子,足夠了,用你一生的時間陪著你,然後,無論是找伏羲琴弦還是降妖除魔,一切都無所謂了。”雪涯低下頭,有些難過地道。


    秦莫承黯然搖了搖頭,“用不了一輩子,十年,或者二十年,在我老去之前,已是最大的奢侈了,當我滿頭白發的那一天,一定不會讓你看到我。”


    發如雪,誰的等待蒼老了誰?


    人與神仙,真的不能在一起麽?就因為時間的轉輪沿著各自不同的軌跡,有人停止,卻有人仍在繼續。


    遠處,一個藍衣少女的身影向這邊眺望著,眺望那高處不勝寒的山崖,眺望那默然對坐的一對男女,眺望那壺中尚自冒著熱氣的茶。


    或許,等到發如雪的一天,也等不到那個人的回頭吧,沈明漪默默地想著,然後轉身,向著來路而去。


    黎明、晨露,屋簷下滴落的點點水滴,沒有人知道是血水還是露珠,就那樣晶瑩地一閃一閃,落入灰蒙蒙的土地,幹涸得不留一絲痕跡。軒窗外,站著的是一藍一黑兩個人影,沈明漪與秦莫承。


    “莫承哥哥,”沈明漪黯然低頭。


    “明漪,你在擔心明淵大哥麽?”秦莫承試探著問。


    沈明漪搖搖頭,“哥哥說要獨自報仇,雖然我放心不下,但我自小便知道,他也不是魯莽行事的人,莫承哥哥,明漪是想說……”


    “什麽?”看著她欲言又止,秦莫承不由得追問。


    沈明漪望著秦莫承疑惑的臉龐,靜默了一會,才幽幽道:“莫承哥哥……等這次為爹爹和侍劍山莊的人們報了仇,就……讓明漪走吧。”


    “明漪,你說什麽?”對於她想要離開,秦莫承一時摸不著頭腦。


    沈明漪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輕輕道:“明漪想回江南了,在那裏,就算是一個人生活……”


    “為什麽這麽想?”秦莫承不解,就在前不久,她還信誓旦旦地表示願意跟他一同行走天涯。


    沈明漪幾乎是痛苦地搖了搖頭,不答他的話,反而問道:“結伴而行這麽多日子以來,莫承哥哥究竟把明漪當成什麽呢?”


    “……”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問,秦莫承愣了一下,隨即道:“自然是最好的朋友和夥伴。”


    “隻是朋友和夥伴麽?”沈明漪似乎是料到這樣的答案,垂下頭,道:“在明漪的心裏卻不是這樣想的,明漪一直視莫承哥哥為這一生可以托付的人,明漪從來都不敢提起父親和許前輩定下婚約的事,怕莫承哥哥不開心。可是,莫承哥哥的心裏,始終都隻有雪涯姐姐,對麽?”


    “明漪,我……”秦莫承知道,她這是攤牌的時候了。


    “莫承哥哥你回答我,明漪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沈明漪目不轉睛地盯著秦莫承,就好像隻想多看一會,生怕漏掉了什麽似的。


    秦莫承輕輕地搖頭,微微歎了口氣,道:“明漪,實不相瞞,我確實把雪涯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有些事情總要去麵對,有些感情總要去交代。


    “莫承哥哥有想過與雪涯姐姐的未來麽?”沈明漪繼續追問。


    秦莫承幾乎是痛苦地低下頭,道:“她是神女,我是凡人,我與她之間,沒有未來。”


    沈明漪的眼中反而帶著越來越坦然的神色,道:“即使沒有未來,莫承哥哥也喜歡與雪涯姐姐在一起,不願意多看明漪一眼吧?”


    “明漪,對不起。我不忍心讓你做我退而求其次的那個人。”秦莫承也一字字鄭重地道。


    “莫承哥哥,你別說了。”沈明漪含淚搖頭,“有時候我經常會想,倘若爹爹還在,侍劍山莊還在,他們是不是就會堅持讓莫承哥哥和明漪在一起?那時候就算莫承哥哥心裏依然沒有明漪,明漪也有信心讓莫承哥哥忘了其他人,可是,可是現在是不是不可能了?”


    “明漪……”秦莫承沉思了一會,然後道:“我確定了你足夠安全才能讓你走,我絕不會讓你獨自涉險。”


    “莫承哥哥……”沈明漪的目光中似乎掠過一絲笑意,隻不過這笑是淒涼的笑,“你是決定放明漪走了麽?”


    秦莫承幾乎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時無話。


    “莫承哥哥,明漪努力過了,明漪千辛萬苦地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或許莫承哥哥和明漪之間真的沒有緣分吧。”沈明漪說完,緩緩轉身,向著蒼茫來路的盡頭走去,身後留下秦莫承一人依然佇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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