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恩師與傅千秋已然動手,陸雲軒手暗暗握緊劍柄,準備隨時相助師傅。


    轉眼之間,傅千秋已運起功力,但見四周立時風起,那無邊的風仿佛是從他身體上發出,起初隻是吹動他自己的衣袍與樹上枝葉,而後片刻,眾人耳邊竟傳來呼嘯之聲,一時間如狂風大作一般,掀得修行低微的弟子們早已站立不穩,紛紛向後退去。站在附近的雪涯也不由得用衣袖擋住麵前的風雪,一手緊拉著陌言才得以穩住身形。


    麵前,雲滄真人手中拂塵起處,已接過傅千秋的招式,隔著如風般靈氣匯成的厚厚法杖,兩人之間對峙著,僵持著。雲滄真人所言不虛,這些年來,傅千秋果然今非昔比,所研習的修行功夫很難看出什麽門路,讓雲滄真人感到震驚的是,自己這百年來的修行竟然幾乎抵擋不住眼前的年輕人。他身後幾名長老也已看出傅千秋的不同凡響,於是互相遞了個眼色,一同上前,在雲滄真人身後列起了法陣,運用強大的內力來相助雲滄真人。


    傅千秋看著昆侖派的這一代長老們都已動手,不由得輕蔑冷笑一聲,加大了功力,立時看到雲滄真人與眾位長老目光中的驚異之色,他們這些修行習武了百年的人加在一塊尚且不是這三十歲左右年輕人的對手。陸雲軒也已看出恩師這邊處於劣勢,於是毫不猶豫立刻拔劍上前,從另一方向阻住傅千秋的法力。


    傅千秋似乎是歎了口氣,看了陸雲軒一眼,嘴裏低低吐出幾個字:“不自量力......”


    他言罷,便對上了秦莫承帶著倔強的目光,劍光起處,秦莫承出手,雖然他不會任何法術無法真正做到抵擋傅千秋的功力,然而運在劍身上的內力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相助陸雲軒。


    另一方,雪涯與陌言也紛紛加入戰團。其實按照正常情況來看,以陌言的功夫就足以對付傅千秋,隻不過陌言實戰經驗甚少,而且傅千秋此時的功夫不是尋常武功,既不像仙法,也不像妖魔之功,一時間讓人摸不著頭腦。


    即便如此,雲滄真人、陸雲軒、秦莫承、雪涯、陌言這五人也分別從五個不同方向將傅千秋圍在當中,用法術與劍術相持著。


    傅千秋環視四周,一個個掃視過他們的身影,然後縱聲長笑。


    麵對著被狂風吹動銀色須發的雲滄真人,傅千秋咬牙一字字道:“你於我有授藝之恩,我尊你一聲師尊,然而你與你門中弟子視我為妖魔異類,將我趕入降魔古境中,沒有想到我如今會活著回來吧?你們這些偽善狂妄的修仙人,你們的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滿了鮮血。天下無數生靈的鮮血,紅玉的鮮血......”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這本是佛教勸人悔悟之語,非道家所言,而如今我卻要對你說。”雲滄真人搖頭,目光中帶著幾分痛心。


    “回頭?”傅千秋大笑,“是你們這些所謂的俠者仙者將我逼到如此絕境的,你們也配說回頭?自從我踏進降魔古境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傅千秋大笑著,又將目光轉向陸雲軒,冰冷刻骨透著空靈與詭異的聲音幾乎就響在他耳畔:“陸雲軒,我該也叫你一聲師弟吧?修仙?你為什麽要修仙?你從來不知道。你所知道的那些大道理都是從那幾個老兒口中聽來的。你可知永恒是多麽的可怕,你可曾體會過縱使贏了天下身邊也再沒有所愛的人的那種愴然和悲涼?”


    陸雲軒運功抵擋著他的內力,他這一句句話卻字字敲在心上,為什麽要修仙?也許自己真的不懂......


    傅千秋又轉而看向秦莫承,“莫承師弟?......是你麽?師傅他老人家可好?你,長大了,可是為什麽要來趟這趟渾水?還記得我帶你去過的華山後山麽?還記得那裏蒼勁的鬆柏和飄零的飛雪麽?請轉告師傅,不肖弟子傅千秋向他老人家問安了,請他就當成當年傅千秋早已死在降魔古境了吧......”


    秦莫承望向他的目光,驀然覺得他在說這些話時,先前的冷漠與仇視幾乎是一掃而空,從他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一種難解的溫暖,這樣的一個人,心中也會存在一個溫暖的角落麽?秦莫承呆呆地看著他,手中的劍也不由得慢了幾分。


    傅千秋轉身望向雪涯,依然深邃難解的目光中帶著一份一見如故的相惜,過了一刻,才輕笑道:“你選擇和他們一起對付我?道非道,魔非魔。魔與道之間,最易搖擺不定,倘若有一天你醒悟時,或許會選擇和我一路。”


    雪涯望著他如血的雙眸,似乎覺得那雙眸中像是有一種魔力,控製著自己的思緒。


    傅千秋最後轉到陌言近前,一直胸有成竹的雙眉卻不由得皺了皺,半晌才道:“你是個神族,不過我卻看不出你的修行與功力,更看不懂你的過去。是沒有過去麽?我不相信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月的神會沒有過去。或許是那已太久遠,久遠到早已不記得了,才不得不像你一樣用熱情與笑容來偽裝,偽裝到不僅欺騙了別人,也欺騙了自己。”


    聽到他的話,陌言的目光忽然閃了閃,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不過傅千秋此時已轉回身去,向著雲滄真人。


    “師尊,這幾年來,你就是這樣栽培我的師弟們麽?一個個畏首畏尾,哪有半點江湖人的氣概?!隻有他,還尚且敢與您並肩一戰!”說著,傅千秋的目光轉向陸雲軒,緊接著,排山倒海的招式洶湧而來。


    陸雲軒本能地揮劍抵擋,雲滄真人和其他人大驚,卻無奈受著傅千秋的法陣所製,半點也動彈不得,更別說抽出身來相助陸雲軒。


    無論修行經驗與功力,陸雲軒都不是傅千秋的對手,而傅千秋的招式卻絲毫不留喘息之氣,且處處都是致命的殺手。


    秦莫承所站的位置離陸雲軒最近,且論身法與輕功,本就是這些人中最強的,而且由於他絲毫不會仙法,相反倒是少受了傅千秋幾分牽製。於是他長劍起處,直奔陸雲軒而來,眼見傅千秋背後的長劍也已出鞘,與陸雲軒鬥在一處。陸雲軒半邊身子都被傅千秋的法陣牽製,隻能空出右手來與其鬥劍,一時間險象環生。對於傅千秋的招招殺手,眼看已無抵禦之力。


    身邊,秦莫承的身影已然閃現,人未到,劍先出,直接劃開傅千秋的招式。傅千秋微微皺眉,揮劍再攻,一邊迫開秦莫承,一邊似乎是鐵了心準備將陸雲軒製於劍下。一劍如梭,便向他心口刺來。陸雲軒早已避無可避,危急時刻,秦莫承卻強上一步,擋在他身前,同時長劍直指傅千秋。傅千秋也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小子竟然這般不要命,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閃避之下,右手微微使力,長劍的尖端已刺入秦莫承心口。


    “莫承!”隨著傅千秋內力如巨石般的壓來,已將秦莫承與陸雲軒的身子掀得向後退去,此時陸雲軒的後背已抵在大殿的牆上。秦莫承緊靠在他身上,傅千秋的長劍刺進他的身體已近一寸。


    秦莫承隻是低下頭,看了一眼與自己身體相連的長劍,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傅千秋,目光帶著幾分倔強,卻不說話。


    傅千秋皺眉,手中的劍終究沒有再往前送,卻道:“莫承師弟,你信不信我手中的劍再往前送半分,就會立刻要了你的命。”


    秦莫承似乎絲毫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劍傷,隻是依然目光直視傅千秋,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會。”


    “為什麽?”傅千秋冷笑,同時持劍的右臂微微用力,向前頂了頂,秦莫承不由得身子向後靠去,若非身後是陸雲軒的扶持,隻怕此刻已站立不住。


    “在華山派的人麵前,你的眼裏沒有殺氣。”秦莫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堅定地道。


    “嗬,你是在說我依舊感念師徒之情麽?就算是又怎樣,阻我大事者,隻有死。”傅千秋到聲音裏透著陰森。


    秦莫承冷笑:“你成不了魔,魔不該有情。”


    傅千秋縱聲長笑:“有情與無情,你看得清?”


    “那你就試試,殺了我。”秦莫承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從陸雲軒懷裏支撐著向前走了兩步。


    看到他上前,那刺入他心口的長劍正在一份份深入,傅千秋幾乎是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不忍傷害華山派的人。


    終究,還當那裏才是家麽?就算他厭惡憎恨昆侖派,可是華山派在他心中,卻始終是不一樣的,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可是他的腳步,真的就那樣後退了,不過他隻是稍稍後退了兩步,劍尖依然抵在秦莫承的身體中,望著麵前麵無懼色的倔強少年,傅千秋狠狠地道:“如果完成了師命,就回華山去,再讓我看到你多管閑事,休怪我不念同門情義!”


    秦莫承隻是淡淡地掃視過他一眼,然後單手握住刺進自己心口的劍刃,微微用力,將那長劍拔出,隨之鮮血也噴濺而出。傅千秋借著他拔劍使得劍脊微微一彎之際,向後又退了一步。秦莫承緊盯著他的目光反倒帶著一絲冷冷的笑意,那淺笑在如紅蓮般鮮血的映襯下,顯得到有幾分驚豔與妖異。


    傅千秋轉向雲滄真人,朗聲道:“師尊,今日之試想必您老人家心中已然有數,那麽便等數日之後決戰之際弟子再來拜會吧。”言罷,他長劍也不入鞘,就那樣單手提著,任鮮血順著劍身點點滴落土地,然後轉身,一步步向著山下的方向走去,昆侖派這上上下下眾人,竟然無一上前阻攔,就這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轉角。


    半山腰處,當傅千秋獨行至此時,茫然抬頭之際,卻見前方站著一個翠色衣裙嫋嫋婷婷的女子,時夢簾。她就想是早就等在那裏似的,出現得是那樣安靜,不著一絲痕跡。


    傅千秋不由得呆了,停步駐足,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千秋……”時夢簾上前兩步,凝望他久別重逢後的麵容。還是一如當年的溫潤如玉,還是一如往昔的文雅高貴,隻是那雙原本恬然的雙眸裏,如今卻如同映著寒火一般,那是怎樣一種冰冷卻熾烈的火焰,仿佛要將這大地上的一切焚滅。


    “是我讓陸少俠帶我來找你的。”見他不說話,時夢簾又幽幽道。


    傅千秋靜靜地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道:“丫頭,你長大了……”


    “千秋,他們說的,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麽?”時夢簾的聲音透著一絲不安,一絲期待。


    傅千秋長歎,“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傅千秋縱橫一世,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丫頭,你回去吧。”


    “不。我已經來了,就不會走。”時夢簾搖頭。


    “何必呢。”傅千秋搖頭,“我根本早已不是你所認識的傅千秋。”


    “我所認識的……”時夢簾沉吟著,“或許,我從來就不曾真的認識過你。”


    “走吧,為了我,不值得。”傅千秋道。


    時夢簾依舊搖頭,“五年,我等了你整整五年,就算你是凶神惡煞也好,妖魔鬼怪也罷,我既然找到了你,就不會離開。”


    “五年……”傅千秋亦喃喃重複著,“我讓你在石橋寺修行,原本以為這五年來你能夠忘了我。”


    時夢簾歎息著搖頭。


    五年,五年的時光足夠一個女孩成長為一個女人。而這一生中,又有多少青春,又有多少個五年可以用來等待?


    “我也曾以為,五年的時光,你可以忘了她,忘了那位叫做紅玉的姑娘。”時夢簾輕輕道。


    “我們都錯了。”傅千秋歎息。


    “真想回到從前,跟在你身邊踏遍天涯的日子。”時夢簾道。


    傅千秋閉上雙眼,有些痛苦地搖頭,“很多條路,都回不去了,其實那時,我便在招兵買馬,籌劃這一天了。”


    “為什麽回不去?你是仙也好,是魔也罷。就如你當初所言,我願化作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隻盼你從橋上走過。”時夢簾的內心此時堅如磐石。


    傅千秋依然目光中帶著痛苦,“丫頭,人仙殊途……何況,我已即將墮入魔道。”


    “人仙殊途……”時夢簾反複念著這四個字,“你為仙為魔,而我卻是凡人,我沒有五百年可以等待,而你,都不願陪我今生麽?”


    傅千秋輕輕地道:“今生又如何,來世你不會再記得我,短暫的相伴又有何意義?”


    “可是,可是……”時夢簾不知還能再說什麽了,似乎做了一切努力都無法留在這眼前的人身邊,人仙殊途,讓人絕望的四個字,粉碎了多少原本綺麗的夢。


    “丫頭,回去吧,昆侖山不值得你來。”傅千秋茫然搖搖頭,然後緩緩向前走去,與她擦身而過,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蒼茫雪嶺中。


    時夢簾轉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既沒有追上去,也沒有讓他停步,隻是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仿佛那遠方的身影還在一般,不知不覺中,臉上卻已有了淚痕。


    人仙殊途,多麽絕望的四個字,讓那麽多年的等待化為灰燼,讓那麽明媚鮮活的青春化成一道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然後,在無休止的等待中消磨殆盡。


    昆侖山,看著傅千秋離開,雲滄真人也令眾弟子散去,好好籌備下一場大戰。


    弟子房,陸雲軒一把扯回秦莫承,抵在牆上,這次,他真的急了。


    “你不要命了!”一向溫和謙恭的陸雲軒幾乎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確切的說,這不是生氣,而是一種焦急和心疼,讓他不由得想狠狠教訓這麵前的小子一頓。


    本就受傷流了不少血的秦莫承此時更是被他扯得頭暈眼花,索性靠在牆上,道:“從他看我的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會殺我。”


    “你又怎知道了!萬一他......”陸雲軒急了的時候反而說不出話來。


    秦莫承接著道:“再說我要是不過來你就沒命了,他可不見得會對你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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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陸雲軒此刻真是有一種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的衝動,怒道:“我就算沒命,也不想看著你受傷!你若是有什麽閃失,讓我怎麽和許前輩交代!”


    聽他此言,秦莫承也急了,一把推開他抓著自己衣襟的手,立刻道:“你根本就隻想著怎麽向我師傅交代!你從來就沒把我當兄弟!”言罷,推開陸雲軒一時間錯愕呆立的身子,然後大步走出房門。


    剩下陸雲軒一個依舊呆呆地立在原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適才抓著他的手,此刻所能抓到的隻有空氣,幾乎是就那樣凝立的半晌,才喃喃自言自語道:“我怎麽可能沒把你當兄弟......”言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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