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為何而戰,在庭芳的前世,是不需要刻意問的。百年屈辱離殤,每個人心裏都知道,選擇了從軍這條路就是選擇了保家衛國。這份選擇無比崇高,哪怕入伍的時候是個殺馬特,新兵三個月,就差不多重新做人了。庭芳始終信任軍人,就因為無論網上爆了多少烏七八糟的事,真到她命懸一線時,對她伸出援手的永遠是子弟兵。這一份理所當然,是幾十年的淬煉,是建黨之初就有的方針。所以可以期待,可以托付。


    可如今的時代不同,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但凡有條活路的,都不會選擇當兵一途。宋朝兵丁臉上要刺青,那不是榮耀,而是恥辱。當然宋朝為了維穩,把流浪漢都收攏做了工程兵,在宋初的經濟環境下做了流民,的確算不得什麽光榮。然所有的人,即便當初好吃懶做,走錯了小小的一步,便再無翻身之日。那麽必然是稍微有點骨氣的人都不會去錯那一步,哪怕嚐試都不會。其兵士的素質可想而知,因此坐擁天下財的宋朝,才會被稱之為弱宋,最後才會被打的那麽慘。那是落後文明對古代華夏巔峰文明的襲擊,按道理來說,勝負連懸念都不應該有。


    說什麽蒙古鐵騎踩遍所有文明,可同時代的歐洲與印度,又豈敢與占世界80%gdp的宋朝相提並論?結果還是沒有懸念,隻不過不是華夏人所願意看到的。


    而燕朝承明製,實行兵囤。庭芳的前世不懂,以為兵囤就似努爾哈赤的政策,無非是出則為兵入則為民。到了本地才知,那是什麽狗屁玩意?軍戶,世代為軍戶,分你到哪兒就到哪兒。一人入伍,世代為兵。明朝甚至不允許軍、工、民互為婚姻。本朝亦是不許,僥天之幸,沒幾個能提溜出來見人的皇帝,詔令成了廢紙,掙得了些許自由。


    了解此製度後,庭芳差點氣樂了。嘿!合著當兵跟她當時**是沒區別的!說的好聽叫軍爺,說的難聽這特麽不就是妓女麽?更不消說軍戶的土地還經常被達官貴人侵占,就如周毅,當兵當不下去了,當良民又沒資格,簡直比伎女從良還艱難。不遇著徐景昌,他就去當朝不保夕的貨郎了,哪日餓死在路上,都無人收屍。


    固然軍戶屯田不上稅,可子孫繁茂的家族也沒別的選擇,幾代下來,個個精窮,逃兵無數。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一群人,你指望他能明白為何而戰是不可能的。他們來參軍,為的就是吃飽飯。再說的難聽點兒,那便是為著有仗可打的時候,順便劫掠百姓,自家發點小財。畢竟絕大多數軍戶,是做不到軍官的。軍紀那種浮雲般的玩意兒,能當飯吃麽?甘肅不就叛亂了麽?大同軍紀好,那是趙總兵太能撈錢,不然他照樣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飯都吃不飽,誰給你賣命?


    如今徐景昌的兵,也隻知道跟著他有飯吃。這是南澇北旱的災年,沒什麽比活著更重要。這些人會維護徐景昌,可未必就能聽從徐景昌不擾民的禁令。過分嚴苛的軍紀會讓兵丁們流失,不遠處的劉永年,正等著修整兵馬,好趁亂成就大業。如何治軍,是橫在徐景昌眼前的首要難題。


    庭芳想了許久,才慢慢道:“咱們不能再用軍戶製了。每個人都會問為什麽?憑什麽?當兵的或問不出,可心裏怨憤積累的多了,難免失了良善。他們生來就是軍籍,或有一二願讀書考功名的,卻無資格,連田間老農都不如。奴籍還有放良的指望,軍戶賤如教坊,怎怪的人心生怨?如今也無甚規矩不規矩了,便從你開始,咱們的兵,到了年紀就回家。民人可分田地,軍人便謝他保家衛國,多分送些便是。不幸戰死的人,有父母家眷的,都要照應到。前頭有人為你送命,你不能不管他的身後事。原先這個有定例,層層克扣下,卻也形同虛設。故咱們還得設立監察。得讓當兵的能發出聲音,他才會心心念念的呆在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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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昌道:“立了大功的,也似考了科舉那般,許他立牌坊。於天下,文臣武將都不可或缺,怎地隻有文狀元能炫耀於鄉裏?”


    庭芳微笑:“便是我說的那‘為什麽’‘憑什麽’了。老祖宗拚死掙下的基業,不若文官得臉,你心中也是不服的。”


    徐景昌爽快的道:“是。”


    庭芳又道:“漢朝重武,非功不得封侯;唐朝也重武,連個寫詩的都恨不能縱劍江湖。可那些朝代的末期,無不是軍閥混戰。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奪的不止是兵權,從此天下當兵吃的糧晌再不自地方,而是中央。譬如本朝,七成以上的稅負都用來養兵。不得已,又想出了軍屯。不是不承認武將功勳,打壓武將,防的是軍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文人。”庭芳諷刺一笑,“先太子若不是滿腦子仁義道德,命歸黃泉的可不會是他。我爺爺若有兵權,天下也早姓了葉。”


    徐景昌道:“得在其中找到一條均衡之道。”


    庭芳點頭:“可細論起來,我也不知什麽是均衡知道。”


    徐景昌愕然:“你不知道?”


    庭芳苦笑:“師兄,你家四妹妹又不是全知全能。打小兒就沒碰過,除了史書上點評的幾句,我連軍屯都不曾細瞧過。真做起來,兩眼一抹黑。道理是那個道理,可道理與實際之間……猶如天壤。”所以辦實事的人厭惡空談。不說治國練兵,當年庭芳想到一個創意,要在係統中實現,都非朝夕之功。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如何建設解放軍那樣的鋼鐵之師,她一點頭緒都沒有。打回京城是有信心的,比爛的時節,自家不太爛就可以了。可在生產力弱小的皇權農業的環境下成就奇跡,連想一想都覺得艱辛。


    徐景昌見庭芳滿麵愁容,不由伸手把她摟在懷裏,拍著她的後背道:“是我太急,且容我思慮一二。在東湖時,軍紀也算不錯。無非是賞罰分明。再則,我想要什麽樣的兵,見著了,就大肆表彰提拔,大夥兒自然就跟著學了。聰明人哪兒都有,咱們才開始呢。”


    庭芳強調了一句:“得讓他們有指望。保家衛國之後,是安居樂業。”說著從徐景昌懷裏掙脫出來道,“前因後果都得分說明白,含混那是文官官場的習慣,不能帶去軍營。”庭芳一瞬間明白了政委存在的意義。口號喊出的激情,隻是一時。若想讓他們退役後還以**人自居,還以曾經為傲,就得真正明白他們的血液流入何方,他們的汗水創造了什麽樣的輝煌。“得有那麽一個人,每個百戶所,就得有個能講明白話的人。軍營裏是要賞罰分明,可為何賞為何罰?能打仗的百戶,可未必分說的清楚。上頭的政令,也得巧舌如簧的他們用通俗易懂的話告訴目不識丁的兵士。”


    徐景昌瞠目結舌:“這樣的人才,上哪裏尋去?”


    庭芳道:“叫錢先生選了伶俐的培訓!再則許他們好處,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雖幹的是幕僚師爺的活兒,卻一樣能升官。咱們單劈出一個官職,可與將領為一個係統。做的好了,還能領兵打仗,成就萬世偉業。還有,文臣武將無需涇渭分明,這些退下來的將領或還年輕,無可去處,就讓他們去做主政官。哪個領兵打仗之人不用算錢糧?不用統管後勤?隻怕做了縣太爺,比才考成進士的縣令還強些。隻要當兵的有奔頭,不怕勾不著人才。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來的人多了,便是咱們思慮不周之處,也有的是人彌補!”


    徐景昌撫掌:“妙!我常苦惱無將才,你的法子好。”


    庭芳立刻潑了盆冷水道:“想要得用之人,從來不易。便是咱們做大了,你的眼界也上去了。現在覺得得用的,將來就覺得不好了。人才不必操心,咱們還得想如何使好庸才,那才是本事。”此話乃庭芳做主管時的血淚經驗。先前公司才創業,招的盡數是妖魔鬼怪,好容易帶出個得用的,一轉眼人辭職了,又得重新帶。矮子裏頭拔將軍,拔來拔去滿意的都極少。待到公司發展出了規模,以為可以好好選選人、當當大爺。誰料盤子大了要求更複雜,不中用的還是不中用。故庭芳先前帶著振羽,雖覺得她苯,忍了那麽許久,就是前世磨出的性子。他們征的兵,大字不識一籮筐,比前世遇著的混世魔王們還令人頭痛,所以能把他們調度起來,才算的上是高手。


    夫妻兩個太年輕,所學到的東西都太少。隻能自己摸著石頭過河。徐景昌把今夜的談話,拿張紙寫了。寫的當口,又有新思路,不免塗塗抹抹。庭芳見狀,不去攪他思路,悄悄退出房間,尋君子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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