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曾上學,初進教室的庭芳有一瞬間的恍惚。 從心理學上來說,如果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很多的話,就會覺得時間很漫長。被卷入改朝換代的葉家可謂事多如麻,因此站在熟悉的桌椅前,好似恍如隔世。攤開書本,仗著記性好,並沒忘多少。盡管如此,還是趕緊掃了一遍書。教室裏漸漸熱鬧起來,庭芳頭也不抬,隻顧複習。


    新來的苗家兄妹不熟景況,見眾人都不搭理庭芳,左看看右看看,聽聞庭芳很得寵,思來想去不敢得罪,就要上前見禮。


    庭琇頭一天帶著表哥表姐上學,生怕他們丟了醜,連帶三房的麵子上過不去。本就高度緊張,見苗惜惜要往庭芳跟前去,忙拉住表姐問道:“姐姐要去何處?”


    苗惜惜靦腆一笑:“我去同四妹妹打個招呼。”


    庭琇笑道:“她前日有事,好久都不曾來上學,且叫她溫習溫習功課。沒見我們都不去攪她麽?哥哥姐姐還是同我一處坐著,回頭康先生問了大夥兒的功課,必要單問你們的。”心裏不由埋怨起親娘來,該教的學堂規矩一個字兒不提,盡撿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念叨。哪個得寵哪個不得寵,與她們有什麽相幹?各自過各自的完了。


    苗文林有些緊張的問:“先生……嚴厲不嚴厲?”


    恰庭樹路過聽到,便接口道:“嚴師出高徒,嚴厲自是嚴厲的,都是為了我們好。”


    苗文林窘迫的道:“我鄉下來,恐學問不精。”


    庭樹正色道:“隻要認真,學問慢慢就精了。康先生最好,再不為著學問精不精打罵人的,從來隻打懶漢,你別躲懶就是了。”


    苗文林對庭樹作了個揖:“多謝哥哥指點。”


    庭樹笑道:“自家親戚,無須客氣。”


    眼看就要到上課的點兒了,大家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原先庭苗是坐在庭琇邊上的,為著照顧苗家兄妹,便把苗惜惜夾在庭琇與庭苗中間,而苗文林坐了庭琇的左手邊。他們兄妹四個恰好一排,倒是十分照應。


    扣板響起,康先生踏著方步、背著手走來。學生們立刻全體起立,待康先生走到講台處,都恭恭敬敬的見禮。苗家兄妹胡亂跟著照做,忙忙的做完,跟著坐下。康先生眼光往苗家兄妹處一掃,模樣不俗,氣質普通。昨夜就聽他老婆說了,功底很差,估計得從蒙學開始教。康先生無可無不可。論理,多教一個學生得費不少心,然而真正值得費那個心的,從來都隻有拔尖兒的。添兩個混日子的,他隨便教教,估計人家也就隨便學學。待混過一陣時日,真是璞玉再說。橫豎如今是看不出什麽的。


    庭芳請假的日子太長,康先生決定暫時把她放在最後。頭一個問的就是陳謙,一則他年紀最大,二則他成績最好,眾人都無異議。次後就按著年紀考較過去,無非是看重的多問兩句,不在意的少問兩句罷了。因庭芳的緣故,近來陳恭和庭蕪總在一處。康先生看到庭蕪還是挺高興的,小姑娘不錯,聰明又努力,公然是第二個庭芳,看著就討喜。檢查了一番,該做的都做了,滿意的點點頭。走到陳恭跟前,陳恭習慣性的縮了縮脖子。老太太生日擺酒唱戲,他們跟著連續放了三天假,耍的好不快活。庭芳沒空管他,還特意交代了楊安琴盯著他寫作業。楊安琴也忙!她還得盡可能的在葉家刷回被陳恭扣掉的分數,畢竟如今她得求著康先生,而康先生正是葉家的座上賓。有此一層,也就沒有十分管他。布置下來的家庭作業欠了大半,還是做完點燈熬夜改的。寫到後頭字跡已非常潦草,陳恭心中哀嚎,今日必要被打的。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哪知峰回路轉!康先生原以為陳恭玩瘋了是不會動筆的,沒料到他不單動了筆,居然做完了!就好似一個0分的學生忽然考了50分,盡管還是不及格,好歹也是個大飛躍!康先生乃性情中人,摸了摸胡子,滿意的笑了。拍拍陳恭的肩膀道:“如此甚好,以後也還要像今日一般,知道麽?”


    陳恭整個人都懵逼了,生平第一次被先生誇獎,壓根反應不過來。庭蕪在邊上翻了個白眼,暗自踹了他一腳:“快坐下吧!”


    陳恭裂開嘴傻笑,目送康先生往苗文林處去後,跟庭蕪咬耳朵:“先生誇我了唉!誇我了唉!不枉費我昨晚熬夜了!”


    庭蕪哼唧:“總算沒給我姐姐丟臉!”


    陳恭得意洋洋的道:“那必須的!”


    康先生忍俊不禁,好容易止住了笑,故作嚴肅的看了說悄悄話的兩個孩子一眼,把陳恭和庭蕪都嚇的閉嘴了。


    康先生得空看苗文林,連接問了好幾個問題。越問越簡單,最後止步於《幼學瓊林》。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真個才學到蒙學,年紀可有些偏大了。語重心長的道:“爾年歲漸大,卻隻至蒙學,日後需當倍加努力。”


    苗文林羞的滿臉通紅,差點哭出來,強忍著淚意,對康先生行了一禮,低低的應道:“是。”


    康先生也拍拍苗文林的肩,目光轉向苗惜惜。苗惜惜打生下來起就不曾見過幾個生人,進京的路上苗秦氏亦是盡力護著她,實在沒有退步,也遮著厚厚的帷帽。頭一回被一個成年男人打量,母親又不在身邊,緊張的全身發顫,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庭琇正欲說話,康先生已悄悄退開兩步,直接把苗惜惜撇到一邊了。心道:還是閣老見識廣闊,雖說女子貞靜為要,可如此素質,將來有如何掌門立戶?還是葉家的小姑娘們可愛。信步走到庭芳跟前,笑問:“你如何了?”


    庭芳站起來笑道:“書忘了些,字不敢忘,隻不如往日練的多,無甚進益,好歹沒退步。”說畢,恭敬的捧了厚厚的一疊紙,上麵全是工工整整的書法練習。還有些掛在屋裏練的太大張,就沒必要帶過來了。


    康先生一張張翻看著,忽然臉沉了下來。庭芳心中一緊,就見康先生拿著自己的作業,一張張分別拍到庭樹、庭玬、庭鬆哥仨麵前,十分惱怒的道:“你們自己瞧瞧,成天介的說是上課學習,寫的都是些什麽字!還不如一個姐兒!”


    庭芳:“……”別介!一回來您就給拉仇恨!


    庭樹低頭不語,庭鬆自愧不如,隻有庭玬嘟著嘴道:“誰能跟那個女魔頭比啊……”


    偏康先生聽的分明,陰測測的道:“你哥!”


    庭珮菊花一緊,雖是誇他,卻總覺得將要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說來他最近被庭芳與陳謙兩麵夾擊,很是下了番苦工。然而不管怎麽努力,始終追不上陳謙——年齡差擺在那兒呢,陳謙也是名師教導自幼刻苦的,自然不比誰差。庭芳呢,又是天縱奇材。心裏知道比不上,還是難忍酸澀,隻好加倍努力。康先生看著他們長大,各自脾性都了然於胸。罵庭樹哥仨是因為他們不夠用心,須得庭芳刺激刺激;可庭珮已經夠拚的了,就得以鼓勵為主。橫豎年紀還小,很不用揠苗助長。


    康先生又回過頭看庭芳,直接提問:“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外,何解?”


    此乃很久很久以前學過的,康先生就是故意為難庭芳,看她還記不記得。庭芳學習習慣很好,嚴格按照自己測試出來的記憶規律執行——此乃碼農職業病,什麽事不測試過十遍八遍的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因此她自己弄出來的記憶規律還是挺準的。長期輪番轟炸,記的十分牢固。在沒有搜索引擎的時代,學過的東西記紮實確實是剛需。


    庭芳略微想了想,便流利的答道:“君子能夠準確地定位自身,行止符合自身所處地位和特性的要求,沒有過分的舉動和思想。”前半截庭芳很喜歡,也是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要求。定位比努力更重要,定位是方向,方向不對,那便是緣木求魚,再努力都是沒有用的。


    康先生再次捋著胡子笑:“今兒起,你的功課減半,好騰出空兒來做你自己的事。可也別荒廢了幼年打的底子,不然就太可惜了。”


    庭芳認真的點點頭:“學習任何事物都要持之以恒。”


    “正是這話。”


    庭芳是最後一個,康先生轉了完一圈,又開始按著年齡講課。今天多了三位,便拖了許久的堂。康先生微微皺眉,看樣子得同閣老說一聲兒,得請個人幫著了。譬如苗文林那樣的蒙學,很不必他親自帶。陳恭、庭蕪幾個小的,亦可托付於他人。京城裏秀才舉人多的事,教蒙學綽綽有餘了。總拖堂叫學生們吃不上飯也是不好。略一沉思就打定了主意,隻沒定準,不便言明。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先直說:“昨天夜裏,閣老與我商量了一件事。”


    眾人紛紛看著康先生。


    康先生道:“科舉,可不僅僅是讀書識字,還得考!如何考呢?你們誰知道?”


    陳謙恭敬的答:“回先生話,要去貢院裏考。”


    康先生點頭:“貢院是外頭,裏頭全是一件件的號房。四處漏風,臭氣熏天。爾等嬌生慣養,素來不慣的。頭幾場幾乎都是作廢,你道可惜不可惜?”


    眾人都點頭。


    康先生笑眯眯的道:“故,你們四妹妹便替你們想了個好法子。在家裏也蓋個貢院,每三個月進去考一回,名曰‘模擬考試’。日後你們就再不怕了。”


    全場目光頓時集中在了庭芳身上。


    庭芳:“……”親爺爺!親的!親先生!親的!還要不要她混學堂了啊啊啊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計其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瀟湘碧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瀟湘碧影並收藏不計其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