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肆月的世界裏在八級地震,地動山搖。


    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想到今晚會是這個走向。


    就像馬上墜落懸崖的關頭被硬生生拉回地麵,然而拉她的那隻手並不安全,還攥著更大的威脅。


    現在她完全確定了,梁嫣分析的那一堆純屬做夢,顧雪沉是鐵了心,寧可犧牲掉自己的婚姻也要把她娶回去。


    哪怕這樁報複性的婚事再離譜,在他說出口的一刻也成了事實,而且用不了多久,明城大小圈子裏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許肆月本能冒出來的第一反應是反駁,如果現在撇清,可能她還有得救!


    但話都到了嘴邊,許肆月看見了顧雪沉扣在手中的畫框,她嗓子一堵,不自覺咽了回去,餘光又好巧不巧瞥到楊瑜那張氣到猙獰的臉。


    許肆月下意識轉了轉頭,望向周圍。


    不隻是楊瑜,之前嘴碎諷刺她的那些人,說著“小情兒”,“喪家之犬”,“給人當玩物,不可能娶她”的太太大小姐甚至陌生人,表情都夠精彩,看顧雪沉的時候痛心疾首,簡直恨不得撲上去當場結婚,等轉過頭來看她,就是一副不甘嫉恨到牙癢癢的嘴臉。


    許肆月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氣得太狠了,居然有種離譜的衝動湧上來。


    哪怕付出代價,也想虐她們……


    她再次望向顧雪沉。


    他冷然立在那,在一眾權貴中卓爾不群,雙眼黑得似乎透不進光,就那麽沉默冷靜地等她反應,而且……是以新婚老公的身份。


    許肆月覺得血液越來越上頭了,開始控製不住。


    如果她反駁,畫肯定要被他直接帶走,她拿不到,也打不了這些妖魔鬼怪的臉,還要受加倍的羞辱,可如果反過來……


    顧雪沉眉心微微收攏。


    許肆月發現他耐心有用完的跡象,頭腦不禁一熱,幹脆豁出去了,英勇地把競價牌往座位上一扔,撥了下長發,挺胸抬頭走向他。


    全場的視線不約而同紮在她身上。


    她深吸口氣,按照記憶裏跟他約會的樣子,朝顧雪沉皺了皺鼻尖,音調稍稍放嗲,帶點嬌氣的小埋怨:“雪沉,你怎麽來晚了。”


    顧雪沉眸中有一瞬的震顫,隨即掩埋進深處。


    他低低“嗯”了聲,音色很磁。


    許肆月被這一個氣音磨得耳朵微麻,心神莫名晃了一下,迅速穩住。


    她特自覺地把戲做全套,伸出瓷白手臂,半點不陌生地勾住男人臂彎,往他肩上小靠了一下,揚起紅唇:“還好畫沒丟,勉強原諒你,後麵的拍品我都沒興趣,咱們走吧。”


    顧雪沉看了一眼黑色西裝上那隻細膩無暇的手,沒有掙脫,也不拉近,但無形放緩了腳步,適應她那雙強撐氣場的細跟恨天高。


    “肆月……肆月!”


    梁嫣臉色白得像紙,在後麵叫她。


    顧雪沉偏了下頭,冷淡掃過去,很淺的一個目光,卻讓梁嫣脊背一寒,想說的話生生卡在喉嚨口,要哭似的定定看著他。


    許肆月已經抱著爽一把就死的念頭了,當然要充分壓榨這個機會,她轉過去朝梁嫣笑笑,臉精確卡在最美的角度,順便微抬下巴,驕矜地掃過全場,讓那些看她笑話的男女盡情享受此刻的不忿。


    不過幾秒鍾,仇恨值就堆得要爆了,許肆月這才桃花眼一彎:“我跟雪沉回家而已,不用擔心。”


    她深看了梁嫣一眼,自認為帶足了十二萬分的心如死灰,希望姐妹別為她哭泣,以後初一十五給她燒點紙就感激不盡了。


    會場的容納量不算大,走出去的路也並不長,但許肆月挽著顧雪沉,感覺像走了三天三夜。


    等離開人群範圍,到了歌劇院門廊,顧雪沉的車早已等在那,許肆月忙不迭地抽出手,磨蹭手臂上冒出的細小雞皮疙瘩。


    純粹是被他的冷冽凍出來的。


    顧雪沉看見她的動作,手指慢慢收緊,低聲說:“上車。”


    助理喬禦今天兼職司機,自從車門打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屏住呼吸,大氣沒敢喘。


    黑色賓利平穩駛出歌劇院大門,本來應該提速奔向目的地,但喬禦福至心靈,很懂地悄悄減慢了速度,盡可能把路上的時間拉長一點。


    後視鏡裏,兩個人一人一邊,中間簡直隔著大峽穀,顧總閉著眼,絕美大小姐則緊靠車門。


    喬禦覺得大小姐莫名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腦袋猛地一熱。


    臥槽!這不是畫裏那漂亮小姑娘!


    車裏空氣凝固,許肆月側臉繃著,硬邦邦問:“顧雪沉,你比我更早知道拍賣的事對吧,不然不會說八點這個時間。”


    顧雪沉眼簾微抬。


    不用他回答,許肆月就自顧自笑了聲:“我何必要問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你的事,你沒義務告訴我,今天我受的難堪,怪誰也怪不到你頭上,你沒在那些人麵前落井下石,我就應該磕頭謝恩了。”


    她盡量讓自己不失態,端著僅剩的冷靜:“可我真的特別想知道,你這幾年就沒遇到個真心喜歡的女人嗎?也沒有能正經聯姻好好搞事業的對象?我虧欠你,你恨我是應該的,但非要拿結婚這種方式虐我不可?連當眾官宣,趕鴨子上架這種手段都用上了!”


    喬禦在前麵一陣陣發冷,緊張地瞄著顧雪沉的臉色。


    他還是很靜,整個人像籠在永生化不開的堅冰裏,沉鬱寂寞,拒人於千裏,誰也走不近他的心。


    他睫毛長,稍一垂下,就能遮住眼裏所有情緒,不疾不徐說:“你如果還要拒絕,除了這個,我還有更多手段。”


    “不過剛才在會場裏,你不是很享受麽,”他終於側過臉看她,微微啟唇,“顧太太?”


    許肆月要被他噎死,那點死要麵子的心思也叫他按在地上無情摩擦。


    她眸底激出一層水光,恨不得脫下高跟鞋打他。


    這時候車在路口轉彎,駛向前方不遠的一片院落,夜已經逐漸深了,街上車流不多,所以異樣出現的那刻,喬禦迅速做出反應。


    “顧總小心!”


    黯淡長街上,一輛越野車酒駕,歪歪扭扭地從對麵方向猛衝過來,頂破中央護欄,失去控製地就要撞向賓利。


    喬禦方向盤打到底,及時扭開車頭,車身也隨之猛烈一晃。


    許肆月沒有準備,失控地倒向旁邊,連顧雪沉的手臂都沒來得及抓住,直接摔進他懷裏。


    她耳朵裏一片混亂,隱約聽見外麵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但更多的……是男人胸膛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他身上有些涼,掌心卻是滾燙的,在她跌過來的那一瞬,就本能般用力攬住她的肩背,幾乎弄疼她,此刻體溫隔著她薄薄的裙子,像要滲進骨頭深處。


    許肆月有片刻的恍惚,竟然有點分不清現在是哪一年的哪一個晚上。


    為什麽時隔四年,在這麽針鋒相對的情況下,顧雪沉的身體還能讓她有所留戀。


    喬禦沒膽子看後排的情況:“顧總,療養中心到了,您先帶許小姐過去,這邊我留下處理。”


    許肆月猝然抬起頭:“……療養中心?!”


    顧雪沉的手早鬆開了,低眸看她,仿佛在看個無恥的登徒浪子:“你外婆,不想見見麽?”


    許肆月心口一窒,急忙坐好:“我外婆……”


    她聯想到顧雪沉之前說的那句話,眼眶有些紅了,啞著嗓子凶他:“你把我外婆從許丞那帶出來了?!顧雪沉你別亂來,欠你是我的事,你別把手段用到老太太身上!”


    顧雪沉不置可否,攥住她手腕下車:“不想讓她傷心的話,你最好換個表情。”


    見到車燈,療養中心裏出來一行人迎接,為首的中年女人連連對著顧雪沉點頭,笑容可掬說:“顧總您來了,老人家已經安頓好,現在就可以過去看看。”


    許肆月被一路帶著往前走,匆忙看到這家療養中心占地麵積不小,視野裏有幾棟米白歐式小樓,還有一片單層帶院子的聯排小別墅群,看得出價格不菲。


    幾分鍾後,顧雪沉把她推到中間一套小院子前。


    客廳窗簾沒有拉好,裏麵燈光暖黃,頭發銀白的老太太低頭坐在窗前,捏著勾針在織毛線。


    許肆月愣了,眼淚嘩的湧出來,她咬著牙關,不肯讓顧雪沉發現,匆忙擦了擦臉頰,才放輕腳步進去。


    老太太聞聲抬頭,手裏的勾針掉了,顫巍巍起身,小心翼翼地喊了聲:“月月呀。”


    許肆月用盡力氣忍著淚。


    老太太以為是眼花了,緊走幾步奔向她,瘦巴巴的手握住她冰涼的小臂:“真是月月回來了,不哭啊,外婆在這兒呢。”


    許肆月彎腰抱住她,無聲地掉了滿手背的淚,又裝作沒事地抹掉,笑著說:“我才沒哭呢,我就是想你。”


    外婆牽著她坐下,努力往外看:“小顧呢?小顧沒來?”


    許肆月一僵:“問他幹什麽呀……”


    外婆拍她手背:“新婚小夫妻,當然得多黏著,小顧長得又好,我樂意看你們親近。”


    許肆月頭要炸了。


    顧雪沉用一個晚上把關係都宣傳到家裏來了?!


    “是小顧去接我的,親自把我從那地方帶出來,快八點了才到這邊,又急匆匆去什麽拍賣會了,”老太太歎口氣,義憤填膺錘了下桌子,“許丞那個白眼狼!當初靠著咱們家,靠著你媽媽才爬高,結果狼心狗肺,連我身邊的東西都搜刮得一幹二淨,也不讓我和你聯係!”


    她擺了擺手,渾濁的眼裏有些濕潤:“還好我的小月亮有了好歸宿,外婆什麽都沒了,就剩個不值錢的鐲子還能留著,給你當嫁妝。”


    老太太把帶著體溫的鐲子褪下來,套在許肆月纖細的手腕上,臉頰貼了貼她的額頭。


    許肆月想說外婆你誤會了,小顧不是我的好歸宿,小顧是我欠的感情債,人家隻是討債來了,他對你好,是他的素養,他做這些,件件都指向同一個目的。


    外婆笑著說:“我喜歡小顧,他不知道哪裏有點像……像阿十。”


    她把手邊勾的毛線展示給許肆月看,是件女款的毛衣,胸前圖案是個小機器人:“以前你送給阿十的,就是個這樣的小機器人,外婆這件除了圖案之外,版型可是一比一仿愛馬仕的,你可不許嫌,織好了要穿的。”


    許肆月無奈地點頭,外婆可潮了,什麽奢牌都知道,還會照著畫報做手工,隻是有時候年紀大了犯糊塗,總把過去的事記錯。


    就這個“阿十”,外婆口中她的玩伴,念叨過好多次了,但她根本不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


    無所謂了,反正老太太說什麽她都應著,隻要她平安,有人能護她周全。


    許肆月望著燈下外婆的臉,又轉頭看看室內精致的裝修用具,心髒空蕩蕩地下墜,墜到穀底。


    “外婆,”她輕聲問,“你說小顧……到底在想什麽。”


    外婆點她額頭:“想你唄,他多喜歡你,才能管我這個老太婆。”


    許肆月搖了搖頭。


    她剛才真有那麽一個刹那,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也許……顧雪沉真對她餘情未了,才要結婚的?


    但短短幾秒,她就徹底否決這個念頭。


    她跟顧雪沉的戀愛,隻有三個月而已,要說一個男人能因為三個月就對人念念不忘,甚至在經曆那麽惡劣的戲弄,背叛,傷害之後,還能刻骨銘心,甚至跨越四年,見麵就娶她?


    如果換成她是顧雪沉,早就恨透了,怎麽虐、怎麽報複都嫌不夠,感情是一絲絲也不可能有的。


    何況現在顧雪沉應有盡有,而她隻剩下臉還能看。


    但當初她追了顧雪沉那麽久才追到手,顯然他不是什麽顏控,這點優勢也不存在。


    那就隻剩下最慘也最合理的……


    娶她就是為了折磨。


    可經過今晚,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畫和親人都在他的掌控裏,她沒得選了。


    許肆月跟外婆告別,答應過兩天再來看她,心如死灰地走出小院兒。


    院外的路燈很亮,霧白色的光落下來,覆蓋了男人滿身。


    他站在路邊,微微垂著頭,脊背依然筆挺,雙腿修長,窄腰寬肩,領口上的喉結弧度利落,一張臉古典韻致,像精勾細描出的工筆名畫,禁欲冷然,卻勾著人血熱。


    這是專門盯著她呢,估計怕她跑了!


    狗男人。


    渣女狗男,倒也配。


    許肆月自嘲地吸了吸氣,鼻尖通紅。


    她害怕自己會退縮,幹脆快步走到顧雪沉麵前,沙啞要求:“顧雪沉,結婚!”


    冰冷的連名帶姓讓男人眸光動了動,眼尾微抬:“稱呼是不是該換。”


    會場裏,她嬌柔地喊過“雪沉”。


    “換什麽,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叫——”


    許肆月的情緒在向崩潰邊緣滑坡,一時有點反應不及,直接脫口而出兩個字。


    “……老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放肆沉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川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川瀾並收藏放肆沉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