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被表彰


    顧清溪在家住了兩三天, 燒退了,身體還是有些乏力,不過比起剛開始好多了, 至於腳上的傷, 肯定是要養幾天, 現在走路還是隱隱作疼,得小心翼翼地走。


    蕭勝天這幾天好像挺清閑的, 沒事就過來串門,來的時候一般提著東西, 不吃草莓就是杏子,要麽是兩斤豬頭肉, 或者買一些燉下水,甚至是切一塊牛肉帶著。


    這麽一來廖金月都不好意思了:“你說你每次過來都帶東西, 也太破費了!”


    蕭勝天:“這也不算什麽,沒多錢的事,而且趕上前頭村裏人家賣的, 私底下弄, 不要糧票。”


    廖金月:“那也得要錢啊, 我現在算看明白了, 錢是好東西, 有錢, 啥都能買到!雖然說現在好多東西依然要票, 但手裏有錢, 能買到不要票的東西!”


    一時廖金月便勸說蕭勝天:“你得攢著錢, 你說你已經老大不小的小夥子了, 如果有父母在, 也得說親了, 娶一房媳婦進門,過兩年抱個大胖小子,那才叫日子,不然一個人孤零零的,冷鍋冷灶,多沒勁。”


    蕭勝天十八歲了,雖說現在法律規定男的結婚得二十歲,但有幾個真守這規矩的,還不是十□□就趕緊相親,看到合適的先定下來,不然晚了就難了,一晃過了二十五,到時候就難找了,再耽誤到三十歲,那就是一輩子打光棍的料了!


    蕭勝天卻是很不在意的樣子:“我不著急那個。”


    廖金月:“哪能不在意呢?要不這樣吧,我給你說一門親,是我娘家對門的一個閨女,長得好看,十七八歲,正是好時候,你看了保準滿意。”


    蕭勝天笑:“嬸,算了,我現在其實要啥沒啥,弄化肥掙了一點錢,但那點錢也留不住,現在打算做本錢幹點別的,回頭萬一都賠了,人家閨女跟著我喝西北風去。”


    廖金月一聽:“咋,你又要折騰啥?”


    蕭勝天便說起自己打算弄化肥廠的事,又說起自己還打算包一些地,來種草莓以及一些其它稀罕水果。


    廖金月聽得茫茫然:“哎呦,幹這麽多事,這得多錢啊?”


    蕭勝天:“嬸兒,所以說,別給我張羅了,我現在這情況,可不敢娶媳婦,萬一耽誤了人家呢。”


    廖金月:“其實那也沒啥,你能幹,將來跟著你肯定過不了苦日子,姑娘家肯定不虧。”


    蕭勝天聽了這話,笑著沒說話,卻是看旁邊的籬笆。


    顧保運在院子裏種了絲瓜,又豎起幾根竹竿,這個時候碧綠的絲瓜藤已經爬滿了籬笆,又順著竹竿和旁邊的老樹,撐起一片綠意盎然的棚子,棚子底下,顧清溪坐在板凳上,正拿著一本書閑看,偶爾間抬頭逗逗旁邊吃蟲子的雞。


    風吹過時,那綠瑩瑩的絲瓜架子隨風而動,她耳邊的一縷碎發也跟著輕輕撲打著她柔膩的臉頰。


    他收回目光:“嬸,我不著急,想著等幾年再說。”


    如果順利,她會考上大學,考上大學還得上大學,他有足夠的耐心慢慢地等著。


    ************


    這天,廖金月過去做飯了,蕭勝天便在院子裏陪著顧清溪喂雞,他會學雞咕咕咕地叫,叫得非常像,好幾隻母雞都斜著眼睛瞅他,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


    顧清溪被他逗得笑死了:“那幾隻母雞被你吸引了。”


    蕭勝天一本正經:“我可看不上這幾隻母雞,毛一點不好看,我喜歡五彩繽紛的母雞!”


    顧清溪更加笑起來,笑聲傳入正在烙餅的廖金月那裏,透過窗子看了一眼,她搖頭歎,想著自家閨女不是愛笑的性子,不過勝天這孩子會說話,也會逗人,倒是能逗樂她。


    再一想,還是覺得太可惜了,如果自己閨女不是以後要考大學吃商品糧,讓蕭勝天當自己女婿,那自己才是一輩子不用擔心女兒了!


    不過這也隻是瞬間的念頭罷了。


    誰知道正做著午飯,就聽到外麵動靜,往牆頭外一看,原來是王支書過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看熱鬧的鄰居,當下忙迎過去。


    王支書看到了顧清溪和蕭勝天,滿臉堆笑,先過來熱情地和蕭勝天握手:“哎喲,你也在,那天我去公社裏,人家陳書記還提起你呢,我說你能幹,人家陳書記一直誇你,幹得好啊,幹得好!”


    以前也就罷了,顧清溪對王支書心存感激,但是現在,已經全都變了味兒了,她自然是不免想起上輩子王支書幫忙介紹的那些工作,就沒一個能成的,固然也許是自己倒黴,但後來事情沒成,王支書遺憾地說給她介紹一門好親事,結果就介紹了陳昭。


    這麽一想,顧清溪自然起了疑心,難道說自己高考失利後,遭遇的種種挫折,竟都是別人設下的圈套?


    聽起來很詭異,但其實也不難,畢竟他是支書,那邊是書記,和各廠子打個招呼,讓人家不要她,人家犯不著非執意招她,畢竟她也不是驚天動地的什麽人才人家非要不可,大家非親非故,順手人情的事,何樂而不為。


    是以顧清溪如今看王支書,怎麽看怎麽不對勁,隻覺得此人保藏禍心。


    王支書卻是熱情得很:“今天我過來,是要宣布一樁大喜事,聽說咱們清溪為了保護同學們,在這次坍塌事件中不畏艱難,冒著生命危險通知同學轉移,展現了她舍己為人的精神,縣裏通過商量決定,對咱們清溪同學進行表彰!”


    他嗓門挺大,過來的時候有幾個鄰居也是跟著過來看熱鬧的,現在聽到這個,都驚訝得不行,被縣裏表揚,那可真是了不得!


    馬三紅也聽到動靜了,湊過來跟前看:“啥?表揚?我們紅英去照顧受傷的同學,怎麽不表揚表揚我們?”


    王支書笑著說:“那不一樣,顧清溪同學的表彰,是縣裏決定的,嫂,你有意見,得去問縣裏。”


    馬三紅其實心裏正惱著,那天顧清溪說什麽自己女兒去照顧一個受傷的男同學,她第二天就趕緊去縣裏了,找了一番,果然是的,氣得她不行,把顧秀雲打了一頓,逼著她去上學了。


    誰知道今天,顧秀雲回來,一進門就紅著眼圈悶家裏,問她她也不說,馬三紅越想越惱,覺得這閨女養大了不由人,根本不聽話了。


    本來自己正惱著,轉頭看廖金月這裏閨女竟然要被表彰,那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怎麽想怎麽不平衡。


    廖金月看著馬三紅那不服氣的樣子,當時就笑了:“其實說起來,我家清溪還是不如你家紅英啊!”


    馬三紅聽著這話,有些舒坦,旁邊的人卻問了:“咋就不如,咱清溪這不是挺好的嗎,被縣裏表彰呢!”


    廖金月賣了一個官司,才慢悠悠地說:“我家清溪到處救人,立了大功,也不過是得一個表彰,而你紅英,跑過去伺候受傷的男同學,沒準得個女婿呢!”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哄笑起來,笑得大聲,肆無忌憚。


    馬三紅氣得臉都憋紅了:“你說啥,你說啥!你什麽意思你?”


    廖金月:“我能有啥意思,這不是恭喜你要得一個好女婿,聽說別的都挺好,就是有點腿瘸,但沒關係,反正好歹是一個女婿!”


    馬三紅當場恨不得撲過去直接去掐廖金月脖子,被一群人趕緊攔住了。


    她指著廖金月:“我閨女說了,你才得了一個女婿呢,你閨女和蕭勝天是不是有什麽貓膩?呸,當我不知道!”


    廖金月馬上呸回去:“你說啥呢,你再說一遍,勝天就像我幹兒子一樣,誰敢亂說話,小心我拿剪子剪豁了她的嘴!”


    王支書也忙說:“我說嫂啊,你家紅英的事,另外說,但不能因為這個就張口汙蔑別人家清白,人家清溪這是縣裏要表彰的,你能隨便說嗎?”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對,人家勝天過來這邊吃飯,那是人家關係好,能一樣嗎?”


    馬三紅還要說什麽,但是別人哪裏信,趕緊勸說了一番,把她勸回去了。


    勸回去後,馬三紅回家自然對著顧秀雲一頓臭罵,顧秀雲哭得不行了:“顧清溪就是和人家蕭勝天好,好得跟什麽似的,你不信拉倒!”


    她本來之前是打著主意,在村裏捅破了蕭勝天和顧清溪的事,壞了顧清溪的名譽,到時候顧清溪也許隻能被迫嫁給那個流氓癟三蕭勝天,那才是毀了她一輩子!


    但是後來孫躍進出事了,她是再沒別的心思,一心照顧孫躍進,陪著他安慰他,這次回到家,她娘當然是各種把她痛罵,她就趕緊拿顧清溪的事出來搪塞,結果沒想到,她娘竟然不信。


    她也是氣得不行:“你不信就去問,那個蕭勝天就是和顧清溪有來往,我都見到過!蕭勝天還跑去學校找顧清溪,人家孫躍進說的!他親眼見過的。”


    她不提孫躍進也就罷了,提了,馬三紅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當下恨得一巴掌打過去:“你這下賤玩意兒,供你吃供你穿,是讓你去上學,不是讓你勾搭男人!結果你倒是好,自己勾搭了男人,還推說別人,人家廖金月家的蕭勝天是光明正大來往,人家是當幹兒子一樣,哪有什麽私情,人家都是過明麵的!”


    過明麵?!


    顧秀雲不信:“放屁!他們兩個就是好了,肯定錯不了——”


    誰知道她娘又是一巴掌:“你好好在家,別給我出去丟人現眼,以後,不許你再去搭理那個瘸子!”


    瘸子,這兩個字,刺痛了顧秀雲的心:“他不是瘸子,他還能站起來,還能走路,人家說了,隻要去首都看病,就能治好,不會有後遺症。”


    “我呸!去首都看病,他咋不上天呢?!反正以後不許你和他來往!你自己犯賤,我還要臉呢!”


    馬三紅其實往日還是疼女兒的,今天也是在廖金月跟前被氣到了,才說出這種話,顧秀雲聽著自己娘的話,想著自己和孫躍進將來,想起孫躍進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一時哭得肝腸寸斷。


    孫躍進說了,他一直心裏有自己,隻是顧清溪以前總是暗地裏撩撥他,他才一念之差,想錯了,但其實他心裏最初更喜歡的是自己。


    顧秀雲當然信孫躍進,她一直覺得顧清溪這個人狐媚子,如今看,果然不假,到處勾搭男人,連沒上過學的蕭勝天都勾搭!


    她怎麽攤上這麽一個堂妹呢!


    ************


    顧清溪自然也是有些擔心,顧秀雲如果到處亂說怎麽辦,不過看起來她之前的法子湊效了,先把顧秀雲的事說出去,她再說自己的事,別人隻以為她是為了胡攪蠻纏,反而不信了,再說最近蕭勝天時常過來自己家,一口一個神的,那架勢真是要認自己娘當幹娘,別人也就不懷疑什麽。


    而接下來兩天,蕭勝天或許是避嫌,反而不過來了,為了這個,廖金月反而有些過意不去,叨叨了幾次,說讓顧建國去叫蕭勝天過來吃飯。


    “就是馬三紅胡說八道,惹得人家多想了。”


    “本來沒有的事,倒是鬧得尷尬,回頭你們可誰也不許提這茬。”


    顧建國連忙點頭,說是自然不提,反倒是陳雲霞,不由得看了小姑子一眼。


    其實她一直隱隱感覺,蕭勝天和自家小姑子之間好像是有點什麽,但是她這個當嫂子的,也不能亂說,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過去叫了蕭勝天後,蕭勝天根本不來,說是忙著事,明天還得去縣城,這讓廖金月頗為失望,覺得家裏都冷清起來了,歎氣連連的。


    好在縣裏的表彰馬上就到了,倒是讓廖金月一下子興奮起來。


    表彰的頭一天,王支書還有公社裏幾個都來了,給廖金月一家子說了許多注意事項,說是人家縣裏人來了要如何如何的,還讓村裏的人都學習鼓掌,要求他們鼓掌鼓得響亮有力。


    馬三紅顧秀雲也被叫來鼓掌,旁邊人不免笑,說你們是一家人,你們可得加把勁鼓掌,倒是把馬三紅尷尬得不行,可是又不好不鼓掌,隻能勉強應付著。


    顧秀雲隻覺得好笑,心想這都什麽人,沽名釣譽的玩意兒!


    廖金月見此,自然是更加覺得臉上有光,高興得走路都帶風,傍晚時候更是跑到村口,和人家閑扯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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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熱熱鬧鬧中,全家都高興,不過顧清溪卻有些失落。


    她已經好幾天沒見蕭勝天了。


    自從那天馬三紅當場說了那件事後,蕭勝天一直沒來過自己家。


    她知道他是顧及自己名譽,怕影響自己,但見不到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以至於什麽表彰什麽榮譽,對她來說都不能高興起來。


    這天傍晚,她嫂子在灶房做飯,她娘在街道上和人吹牛,爹和哥哥從地裏幹活還沒回來,她想了想,隨口說自己去拾雞蛋,便出了家門,繞過籬笆,走到了屋子西邊那塊空地,之前蕭勝天曾經在這裏等著自己。


    此時已經馬上要入四月了,正是花草芳菲的季節,黃藍相間的蝴蝶猶如飛著的花,就在腳邊縈繞飄舞,她往遠處看去,順著這條路,她能看到那邊村口蕭勝天的家門,看不真切,但知道那是他家。


    她真希望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哪怕不說話,隻要看一眼都行。


    正這麽想著,她就看到村子中間的那條道,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人拿著鐮刀,另一個背著竹筐,正往南邊地裏走。


    這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蕭勝天,女的,她隱約認出那就是以前見過的秀菊。


    顧清溪站在那裏,傻傻地看著路上的那兩個人,一時竟然連偽裝一下情緒都難,就那麽不眨眼地看著他們。


    這個時候蕭勝天和秀菊也看到了這裏,蕭勝天笑著衝這邊打了聲招呼,之後便繼續和秀菊說話,倒好像和她不熟一樣。


    秀菊輕笑著,之後瞟了一眼顧清溪的方向。


    再之後,兩個人就走遠了。


    顧清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腳邊母雞發出咕咕的聲音,她才收回了心神。


    **************


    第二天是表彰大會,縣裏特意派了人開著紅旗小轎車來的,來了好幾個領導,其中也包括閆淑靜的爹閆守新。


    公社的人早就在這等著了,陳寶堂和王支書都特意過來,親自請了顧清溪一家子過去,當陳寶堂看到顧清溪的時候,認出來了,恍然,之後也就笑了,熱情地誇了一番顧清溪。


    大家一起到了村子裏的場地,場子中間架起來大喇叭,還掛起來紅條幅,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來看熱鬧,就連村裏小學都放假了,幫著一起來鼓掌。


    顧清溪環視過眾人,目光卻落在了角落的一處。


    陳昭竟然也來了,他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正站在喇叭旁邊,跟著往這邊看,當他注意到自己看他時,便對著自己一笑。


    很熟悉溫和的笑容。


    顧清溪記起,陳昭身體不好,但是愛擺弄電子產品,修理這些倒是可以,估計是來幫忙的吧。


    表彰大會很快就開始了,先是縣委領導說了顧清溪的表現,接著便開始頒布獎狀了,由顧清溪上台簡單說了下感受,之後由領導親自將獎狀頒發給顧清溪。除了獎狀,還有獎品,獎品是一個搪瓷缸,一個大紅塑料皮筆記本,還有一個——


    那是一個紙盒子,包得嚴嚴實實的。


    顧清溪好奇地看著那紙盒子,很是厚重,外麵還標著大寫英文字母的型號,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麽,疑惑地看向旁邊笑著的閆守新。


    閆守新鼓勵地望著她:“顧清溪同學,這是縣委裏經過商議,特意撥出來資金為你添置的獎勵,你打開看看吧?”


    顧清溪試探著打開來,打開後,驚到了。


    這竟然是收音機!


    收音機,在他們這裏俗稱為戲匣子,這可是值錢玩意兒,這一個要三十多塊錢呢,價格要說特別貴,也不至於,自己家裏現在光景好了,也是能拿出來這些錢的,但問題是拿出來是一回事,肯拿那麽多錢買一個戲匣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畢竟這個東西在老一輩人眼裏,是閑東西,隻有吃飽了沒事的才會買這個。


    顧清溪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得這麽一個獎勵,不敢置信地望向旁邊的領導。


    領導卻隻是笑著說:“看到顧清溪同學喜歡這個,我們就放心了,這次你立了大功,我們也是想將獎勵落實到實處,能發一些確實對你有用處的獎品。”


    顧清溪感激不盡,連聲感謝,這意外太驚喜,她實在沒想到。


    周圍村裏人看著這情景,一個個羨慕得不行了,顧秀雲更是有些想不到,她呆呆地看著那個戲匣子,差點哭了,她也想要一個這個,最近一直磨著爹娘給自己買,爹娘也答應了,說如果下次考試好,就給她買,而現在,看起來自己是沒指望了,但顧清溪竟然有了!


    她又想起來自己和孫躍進的種種,前途渺茫,一時險些掉下淚來。


    廖金月看著這戲匣子,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恰好這個時候,人家領導請她上台,說一下她是怎麽教育女兒的,周圍鼓掌聲響起來,廖金月臉上火辣辣,她這輩子還沒上台演講過呢。


    她覺得自己腳底下都是虛的,整個人是飄的,走上前後,她兩眼茫然,腿腳僵硬,這時候領導給她遞過來話筒,她腦子裏轟隆隆的,隻覺得眼前一片白。


    好不容易鎮定了心事,看過去,周圍都是人,有同村的,也有外村來看熱鬧的,平時熟悉的那些人,如今全都笑望著自己,等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廖金月覺得自己腦子裏都是漿糊,半天竟然說出話來。


    偏生這個時候,還有人在那裏起哄:“嫂,說啊,你說啊!”


    廖金月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我這個閨女,從小就聽話,是個好人!”


    她這一說,嗓門特大,周圍的人都紛紛鼓掌。


    廖金月大受鼓舞,繼續說起來,說自己閨女如何優秀,說自己閨女救了大家她也覺得光榮,又說自己如何教導。


    有些話,本來她不會說,但不知道怎麽,就從嘴邊冒出來了,說得那叫一個激情昂揚,掌聲陣陣。


    “咱娘真厲害,我都不知道咱娘這麽能說。”顧建國低聲說。


    “是,如果是我上去,估計腿都發軟,哪能那麽能說呢!”陳雲霞敬佩不已。


    “得,也就是瞎說吧。”顧保運是吝嗇於誇讚自己媳婦的,趕緊貶了一句,這也算是自謙吧,哪好意思說自己媳婦厲害。


    顧清溪看著自己娘,站在旁邊心裏自然是高興,她娘這個人,上輩子一直都是縮著脖子,見到人不好意思打招呼,遇到人家說話,趕緊躲著。


    沒辦法,兒媳婦沒孩子,是個絕戶,閨女說是學習好又沒考上大學,哪好意思見人,人堆裏說話,就怕人家問起來這個。


    時候一長,她娘好像膽子就變小了,眼神也膽怯得很,見不得場麵,也不愛看熱鬧了。


    結果現在,台上的娘,可和上輩子不同,兩眼發光,滿臉紅光,說出話來底氣十足,那都是自信。


    顧清溪想著,這輩子終究是有些不同吧。


    正想著,就聽旁邊一個聲音說:“你娘說得真好。”


    輕聲細語的,很是溫柔。


    顧清溪抬頭看過去,是陳昭,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邊了。


    她淡聲說:“我娘不識字,也就隨便說說吧。”


    陳昭笑了:“我看你娘也就是吃了不識字的虧,不然這怎麽也得是一個支書。”


    顧清溪就不說話了。


    和陳昭,沒什麽好說的。


    陳昭卻又繼續搭話:“你的腳傷好些了嗎?”


    顧清溪:“好了,現在走路不影響了。”


    其實腳底下還是有些疼,但勉強也能走路。


    陳昭:“那就好,上次碰到你,看你那樣,一直挺擔心的。”


    這話就有些親近了,顧清溪抿著唇,沒搭腔。


    陳昭自然是意識到了,便也不說話了。


    後來到了會議結束的時候,他才道:“我家也有一個那樣的戲匣子,我很熟,之前也拆開過,你用戲匣子,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萬一不好了,我也能修。”


    顧清溪點頭:“好,謝謝你。”


    陳昭抿唇,看向顧清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顧清溪對他冷淡疏遠,大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


    他並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她,一時想起那天在醫院的情景,是以為自己有病,所以遠著?


    他苦澀地笑了下,又說:“我身體不太好,不過那是先天的,娘胎裏帶出來的,不傳染。”


    顧清溪聽這話,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他誤會了。


    不過那又怎麽樣,她不打算解釋。


    她隻是淡聲說:“嗯,那還好,你好好養著就是了。”


    陳昭自然是失落,不過還是笑了下,過去了他爹那裏。


    表彰會結束時,那邊陳寶堂陪著領導們離開,王支書也跟著寒暄,臨走前,抽空把顧清溪叫到一邊:“剛才和你說話的陳昭,那是陳書記的兒子,你好歹對人家熱情點啊,人家那孩子挺好的,脾氣好,雖然沒上高中,但也有文化,人家讀書挺多的,你們好好聊,沒準有共同語言呢。”


    顧清溪抬頭望向王支書。


    這些話,她聽著耳熟,上輩子聽王支書說過一次。


    王支書被顧清溪看得愣了下,小姑娘有一雙清澄的眼睛,好像看到人心裏去。


    顧清溪笑了,淡聲說:“王支書,我和他有不太熟,不是同學,非親非故的,沒啥好聊的,而且人家是書記家的公子,我和人家說多了,還覺得自己是討好人家呢。”


    說完,她轉身離開,回家。


    王支書看著她的背影,默了一會,從口袋裏拿出一根煙來點燃,皺著眉頭吧唧抽了幾口。


    **************


    顧清溪走出人群中後,並沒有立即回家,她依然走著往日走慣了的那條小路。


    今日自然是高興的一天,縣委給頒發的獎狀榮譽,還有那收音機,都讓她高興,她甚至感覺,就算自己考不上大學,憑著這個,她以後招工也有好處。


    但她依然不能高興,她想起來陳昭湊過來和自己說話,那種小心翼翼的討好,還有王支書不動聲色的勸說,她覺得那是一個坑,這些人竟然還想讓自己跳入和上輩子一樣的坑裏嗎?


    顧清溪有些憤憤,這些人把自己當傻瓜,而偏生上輩子,自己就是一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傻瓜。


    這麽想著,她已經走到了一處偏僻地,一抬首,卻見春意盎然,四處蝴蝶飛舞,花草繁茂,當下便怔在那裏,她當然記得,上一次村裏開會,她就是走這條路,當時下雪了,她遇到了蕭勝天和他的雪人。


    當時他把帶有他殘留溫度的雪人送到她手裏。


    現在呢,草飛鶯長,春暖花開,她站在這裏,卻看不到他。


    一個衝動,顧清溪咬咬牙,便不再回家,她徑自過去蕭勝天家裏。


    她想去找蕭勝天,想和他說話,想告訴他不許躲著自己不見自己,就算他是為了自己好又怎麽樣?


    就這麽走到蕭勝天家門口,卻恰好見那斑駁的朱紅大門被推開,顧清溪一喜,以為恰好碰到他,誰知裏麵走出來的卻是一個姑娘。


    秀菊。


    顧清溪愣了下,站在那裏不動了,昨天傍晚時候,蕭勝天和那姑娘有說有笑去地裏的情景,她還記得。


    如今她卻從他家裏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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