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色變得悵然,「你爹他很喜歡這個名字,『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這是我們三個來章台的途中,他念的一首詞。」


    「小白,」他凝住東方既白,目光灼亮起來,「十二年前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太小了。」東方既白搖頭,她被沈彬的話驚住,心頭紛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也是。」沈彬垂頭思索半晌,「這裏並不適合敘舊。」他說著朝左右巷中一看,目光警覺,「我們換個地方再慢慢細聊。」


    「不如到酒肆去?我常去那裏......」東方既白試著提議。


    「不行,」沈彬果斷打斷她,放低聲音,臉朝東方既白壓過來,春末的風本是和暖的,他的話卻帶著一股寒意,懾人心肺,「他們,」他咽了口唾沫,「那些殺了你爹娘的人還在呢,這麽多年,我在章台晝伏夜出,為的就是怕被他們發現,若是讓他們看到你我一起,恐怕你也會有性命之虞。」


    說到這兒,他眉梢輕輕揚起,「你的住處是否方便?」


    ***


    幾行衰柳,亂發似的垂掛在窗口,不時被風吹得飄進窗子,在兩人對坐的桌上留下看不見的痕跡。


    「你就住在這裏?」沈彬環顧四周,眼中浮上抹悲傷,「孩子,這麽些年,委屈你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東方既白為他倒了杯茶,「沈伯伯,那日,我爹娘離開家後,我出門尋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碧山,」她一字不提阿申的事情,續道,「但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又是怎麽死......」她咽下這個字,「我是半點也不知道的了,還請伯伯全部告訴我。」


    沈彬輕輕嘆氣,「果然,你未曾見過他們,」說著寒聲一笑,「也多虧你沒有遇到他們,否則,你恐怕也難逃厄運。」


    「他們?」


    沈彬目光收緊,「我雖與你父母同在章台,但為隱瞞身份,方便查案,我同他們隻有書信往來,甚少見麵,我們亦約定好,七日一通信,信箋每次放在不同的地方,以最後一次通信上寫的地點為準。如此,若一方出事,另一方不至沒有察覺。」


    「所以十幾年前那一天,當我在約定的地點,沒有找到你父親的來信時,我便知道,你父母一定是出事了。我火速趕來宜蘭巷,果然發現你們一家三口已經不見了,而院中屋內一片淩亂,顯然是被翻查過。」


    「我心中大驚,腦中卻毫無頭緒,不知你們一家究竟經歷了什麽,可就在我在屋中翻查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屋瓦上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停落了下來。」


    說到這兒,他雙目瞪大,「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那些人一定是在殺死了你爹娘後,怕他們還有同夥,故而躲在你家附近,守株待兔。」說完扼腕咬牙,「可惜啊,我這隻兔子就這麽沒頭沒腦地撞進了他們布下的圈套。」


    「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東方既白喉嚨發緊,冷不丁聽到窗外一聲雀鳴,嚇得繃直了脊背。


    沈彬見她如此,忙在她的杯中添上熱茶,盯著她喝了一口後,方才續道,「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便不敢輕易出門,而是輕手輕腳把衣衫褪下,扔出窗外,果然,那衣服剛一披上月光,便有一團黑影從屋簷撞下,也不知使了什麽暗器,瞬間便將它扯碎。而我,則趁機從後牆破壁而出,朝巷外逃去。」


    「我已經領教了那些人的功夫,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敢回頭,隻邊跑邊朝身後拋出大把淬了劇毒的飛針,希望能刺中他們,可是,」他目光驟緊,冷若寒霜,「有幾次,我分明聽到了針刺進布料的聲音,以為他們中了針毒,不能再追,然而身後那三條影子卻並未因此停下,反而如疾風一般,一直尾隨在我後頭,似乎,似乎是百毒不侵一般。」


    「就這麽一路被他們追到了城外的河灘,我實在是跑不動了,腿腳酸得幾乎邁不開一步,可是身後,卻有風聲逼近,間或夾雜幾聲像風吹紙張一般的震動聲,甚是詭異。可我不敢回頭,怕旋過身,便被他們割斷喉管,所以,我望著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麵,下定決心,咬牙躍了進去。」


    「然而身子剛一騰起,後背便被什麽東西抓了一把,不是匕首,倒像是手指,每一根都利如刀刃,一爪上去,便捏碎了我的肩胛。劇痛襲來,我幾乎疼昏過去,可還沒來得及痛呼,後腰又捱了一掌,這一掌幾乎要了我的命,我的身體完全失了力,一頭栽進水裏,被河中暗流卷挾到了河底。」


    「幾近昏迷之時,我聽到了河麵上飄著的聲音,他們幾人似是仍不願放棄,仍在沿河尋我。」他垂頭冷笑,「他們和拱衛司教化出來的殺手是一樣的,死要見屍。」


    「他們說了什麽?」東方既白的手指摳緊桌沿,用力過甚,食指的指甲折斷了一半,疼得她輕嘶一聲。


    「是個女聲,」沈彬的臉被燭焰撲得明暗不定,「她......提到了你的父母。」


    「嗯,她說了什麽?」東方既白吮著手指,嘴唇微微哆嗦。


    沈彬看著窗外,思緒重回了那一天,他蹙眉,額心紋路深如溝壑,耳邊又一次響起那個冰冷的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我已經把那兩個人碎屍萬段,就埋在我腳下的碎石堆中,對了,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孩子,她定然跑不出多遠,等我尋到她,也會送她去地府,與她爹娘共享天倫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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