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東方既白想著,在榻上笑得前仰後合。


    後來,那人竟然攀上墳塚,從上至下地看她,她也仰頭望著那人,發現,這個和自己躲了半天貓貓的,竟是阿申。他頂著滿腦袋的柳絮,像是戴了頂白帽,傻嗬嗬的,站在墳塋頂上,兩手環拱,躬身沖自己行了個先秦時的大禮。


    東方既白眼淚都飈了出來,正這時,聽到有人在拍窗,況尹的聲音隨之從外麵傳出:「東方姑娘,何事笑得如此開懷?」


    況尹是來送銀子的,太陽下,那堆得滿滿當當的一盤子白銀差點灼瞎了東方既白的眼。


    她心裏嘀咕著:果然傳言不虛,這況家主君不僅有錢,而且出手闊綽得很,不拿銀子當銀子,當石頭。


    不過麵上還得推拒,她訕笑,「要......要不了這麽多的......」一邊說一邊盤算:也不知阿申會如何分帳,難道真如他說的,她連一成都分不了,全部歸老鬼一人?


    正想著,聽況尹在一旁說道,「我也知這些都是俗物,所以還專程為姑娘備了一份禮物,以答謝姑娘……啊,道長的恩情。」


    東方既白心砰砰亂跳:禮物?這特意給自己的東西,阿申便是臉皮再厚,也不能拿了去吧?況且這況家主君精心挑選的禮物,該是如何貴重,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主君實在無需多禮......」


    正在推卻,況尹已經招手讓後麵跟著的貼身小廝上前,承保手裏拿著......拿著一隻食盒,揭開蓋子,遞到況尹跟前。


    「這些天春雨連綿,我想姑娘住在山中,難免被濕氣所侵,所以,」他垂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食盒中,那隻青花纏枝的蓮紋湯盅,「所以便燉了魚湯,送來與姑娘驅寒。」


    拿著食盒的承保善解人意地在一旁解釋,「我家主君可是第一次下廚,砸碎了十幾隻碗,燒壞了三口鍋,才做出這麽一盅魚湯出來,道長您可要好好品嚐,莫辜負了咱們家主君的一片心意。」


    「多嘴。」況尹瞪承保一眼,轉頭,卻看見東方既白眼神發直,嚇得忙扯了她在旁邊的樹幹上坐了,手在她眼前揮了揮,「道長......您無事吧?」


    東方既白緩過一口氣,勉強笑道,「無事,」說罷望向那食盒,「這湯......聞著就香,主君費心了。」


    後來喝這碗魚湯時,東方既白被魚刺卡了三次,最後一根,在嗓子裏折磨了她半個時辰才不情願地重見天日,她也因此在心裏發誓:以後,絕不想這貪人財物之事,否則老天的雷劈下來,她可是接不住的。


    ***


    坐在離山頂不遠的石階上時,東方既白還在咳嗽,張懋丞在魂瓶裏幸災樂禍,「聽說現在患喉疾的人很多,你可別是染上了,小心同我一樣,一命嗚呼。」


    東方既白一腳將魂瓶踢到柳林中,給自己留了片清靜,轉頭,看見況尹氣喘籲籲地爬上來,恰好將自己暴力的樣子一覽無餘。


    「他......」她尷尬地想找話解釋,況尹卻先一步笑了起來,臉被上方驕陽照著,愈發顯得眉目分明,相貌端方。


    「這麽好笑嗎?」東方既白不知自己所為到底好笑在哪裏。


    況尹掀袍在她身邊坐了,食指摸摸鼻尖,「也不知為何,道長一言一行,我看在眼裏,心中便很是開懷。」


    「哦。」東方既白訕訕答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覺臉蛋被日頭照得火辣辣的,連耳朵都是熱的:這況家小主君,再如此不避諱下去,她和他傳得滿城風雨的流言,恐怕是不會平息的了。


    東方既白近幾日聽到不少有關她和況尹的蜚言,有說,她是他養的外室,因身份特殊,況天蔚不讓她進府,故暫且安身在碧山的道觀中。還有說,況尹之所以不娶妻納妾,全因她這個小道姑妒心極強,看到有女人靠近,便非打即罵,打罵的不是女人,而是自家男人,那況家主君怕有性命之虞,故不敢再接近別的女人。


    還有更離譜的,有人繪聲繪色地說,曾看到碧山上有兩個小童,一男一女,和況尹共用一張臉,見了況尹叫爹,見了東方既白喊娘。


    娘個頭,東方既白在心裏忿忿罵著,想她年方二八,就這麽當了會說話的小孩兒的娘,還是兩個,著實荒謬。


    第二十四章 蟲子


    想到這兒,東方既白忙不迭地把話頭轉到阿申身上,看了一眼上方被紫色霧氣罩住的山頭,幽幽道,「也不知山君要在裏麵待到幾時?從那天算,已經是第七日了。」


    況尹想起展尚對阿申說的話,「以前他救人,便是負了全天下也在所不惜,後來悟了,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他凝神,「你看,他幾次三番放過那邪祟,所以我才說現在的他看起來像尊菩薩。」


    又一次聽到「菩薩」二字,東方既白擰起眉來,「也不知那滕玉公主是怎樣風華絕代的美人,能讓他記到如今,變成鬼了也忘不了。」


    況尹用鞋尖在地上搓泥,咕噥,「也不見得就非得是什麽美人......」


    說到這,見東方既白烏溜溜一雙眼睛瞅著自己,笑道,「我和山君結交,便是源自一個『美人』。」


    東方既白吃驚不小,「說來聽聽。」


    「真要聽?」


    東方既白正閑得無聊,便看他道,「聽。」


    況尹拾了根掉落在地上的柳條,撚在指間,一圈一圈纏到自己的手上,再一圈一圈地解開,這才開口慢慢道,「那年我十二歲,正是踢天弄井的年齡,有一日,趁父母出遠門,家裏下人不防備,偷喝了父親藏在書房的老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很快便醉了,連路都走不動,就在父親書房的榻上睡著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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