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沈茂成望向申門,兩眼發直,冷汗涔涔。


    他聽咒語聲起,便見那阿申身後的水帳消失不見,可帳後的房屋街市,卻像被一股力量推動著,朝兩邊分離開來,自然也包含站在街上,擁擠的人群。


    隻是這些人像是沒有發覺,還在兀自忙活著,討價還價的,高談闊論的,醉酒蹣跚的,直到,一股巨浪從中間穿過,帶起浪花滔天,砸了眾人一臉的水,他們才回過神來,紛紛扭頭看向那條已經奔騰到城門處的巨浪。


    街市在這時嚴絲合縫重新併攏在一起,人們抹著臉,望向前方,最先看清楚的那個人「咦」了一聲,指申門旁那池黑水道,「怪哉,劍池怎麽......怎麽長了腳,跑到此處來了?」


    話音落,人群便湧向池邊,有幾個最喜熱鬧的,還把站在在劍池旁的恢復了人形的阿申擠到後頭,疊聲道著歉,卻絲毫沒有把位置讓出來的意思。


    「小心吶,這池中藏著會吞魂噬魄的怪物呢。」阿申捏著羽扇沖前揮了揮,見無人理會自己,很是沒趣,抬頭,攤開兩手。


    「千年已過,它卻隻顧著聽那些閑話去了,半點都未學聰明,這不,又被我困在惡水中了。」


    第二十三章 超度


    這是阿申的城。


    在看到劍池之水被阿申引來,中途房屋街市紛紛為之讓步的時候,沈茂林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


    他沈茂林怎麽能從這裏帶走阿申想要留下的東西呢,他想著便也笑了,笑自己蚍蜉撼樹,無自知之明。


    所以在看到阿申穿過門洞,朝馬車走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命人阻攔,隻看著那白衣卿相,眯長眸子,「你為何阻止噬魂燈殺掉她,你阻我出城,難道不是為了除她?」


    阿申的目光隻在沈茂林臉上停了一瞬,便移到馬車上,不再看他,將那手眼通天的指揮使大人晾在一旁。沈茂林心中驚惱,麵上卻不顯露,隻看著阿申走到馬車旁,伸手掀開門簾。


    車中無人,卻放著一根雲犀紋金簪,上麵綴一塊血汙,已經發黑。


    阿申拿起那簪子,凝它半晌,直到看見一絲油汙狀的東西從簪尖鑽出,才又一次從袖口抽出硯台,小心地將它放在簪尖下端。


    油汙源源不斷,阿申卻極有耐心,站在馬車旁托住硯台,將近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徹底暗了,他看著最後一滴黑油落下,這才收起硯台和金簪,回頭斜望向一直等在原處的沈茂林。


    「心裏在想什麽?」他對他,連個稱呼都懶得用,「是不是幸甚至哉,沒將這邪祟帶到那小皇帝麵前,否則,怕是用你沈家九族的腦袋都無法抵罪吧。」


    沈茂林咬緊牙關,看阿申當著一眾屬員的麵羞辱自己,從始至終一語未發。他知道,還有更大的羞辱等在後頭,那便是朝堂上對手們的批駁和指斥,當然更不乏暗潮湧動,悄無聲息便能摘掉他頭上這頂烏紗帽,甚至,摘了他沈茂林這顆項上人頭。


    當然他最擔心的,是就此失了皇上的信任,這是他處心積慮為官十三載才贏取的東西,卻眼看就要毀於旦夕之間?


    念及此,沈茂林已是心灰意冷,牽了韁繩掉轉頭去,看著遠處碧山層疊的暗影,心更如槁木死灰一般,也不說話,隻任跨下馬兒自行朝前踱步。


    一隊人馬漸漸走遠,背影消弭在夜色中時,阿申才朝他們望了一眼,卻依然是麵若寒霜,像是厭極了那隻有兩麵之緣的拱衛司指揮使一般。


    片刻後,神色恢復如常,阿申揉了揉眉心,搖扇朝碧山的方向去了,哪知才走出幾步,就聽見背後有人喚自己,回首,見東方既白小跑著朝自己過來,身後,還跟著那位況家主君,以及,一幹的家丁小廝。


    「山君收了那邪祟?」東方既白走到阿申旁邊,撇了況尹在後麵,笑得賊兮兮,「回到碧山,山君對它是要剮還是要殺?」


    阿申聽這話,不動聲色地斜睨她,「依你說,該如何處置這祟物?」


    東方既白低頭笑,「我自是不敢替山君做主的,不過若交給我,定叫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阿申知東方既白是在激將自己,她如是說,不過想誘他道出實話。他在心裏冷笑,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長鞭,想教訓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皮癢的小道姑,可是鞭子尚未抽出來,腦袋卻一陣眩暈,他低頭看自己露在外麵的雙手,見指骨隱隱可見,便知,那噬魂燈的威力著實不小,已經傷及了他的靈體。


    隻能改日再與她算帳了,阿申瞪了東方既白一眼,不再理會她,捏起口訣朝碧山的方向而去。


    ***


    春雨當晚便停了,可過了兩日,又淅淅瀝瀝落下,壓沉碧山的白絮,還給它漫山遍野的青綠。


    這日,雨終於停了,陽光從窗縫透進來,貼上東方既白的眼皮,將她從睡夢中喚醒。她揉著眼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掰著指頭數日子:七日,阿申回山後,便將山頂封住,已在裏麵整整待了七天。


    據張懋丞說,阿申回來後,隻丟下一句「不要擾他」,便將山頭用迷霧封鎖起來,也不知在裏麵幹些啥子。東方既白卻知道,他是在超度杏花台的亡靈,因為這是他的一段執念,已經將這老鬼困了千餘年之久。


    「也不知他與杏花台下的那位公主有何深厚舊緣,竟然念到如今......」


    東方既白自言自語,猛地想起方才夢裏的一段荒唐情景,不禁咧著嘴笑了:夢中,她也來到了杏花台,繞著那座巨大的墳塋,和一個人捉迷藏,她似乎是不想讓那人逮到自己,因此每每聽到那人腳步聲,便朝另一端跑,所以兩人總是不能碰麵。<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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