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圓雙目,朝那家丁望去,卻見那半大孩子褪了一半衣衫,將一張青白的臉藏了一半在領口處,隻露出一隻眼睛,朝她慘笑著。而與此同時,下方的深潭中,慢慢漂上來一個人影,撲騰起水花,朝她和況尹的方向高聲喊著,「主君救我,小的不識水性。」


    東方既白什麽都明白了,可況尹還在犯迷糊,不懂為何一個人變成了倆,潭中一個地上一個,正迷三道四著,身旁的家丁卻已經褪盡衣衫,將那濕乎乎的一坨朝自家主君扔過來。


    待況尹回過味兒,腦袋已被一樣黏糊糊的物事纏住,腥味濃鬱,剎那間充斥口鼻,堵得他無法呼吸。東方既白看到那家丁裸露的皮膚忽的皴裂開來,皮膚連帶著肌理簌簌而落,露出瘮人白骨,心中道了聲不好,手忙腳亂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符,欲拋過去壓製住邪祟。


    可況尹嚇得不能自持,眼睛又被衣服蒙住,雙手空中亂抓一番,便不小心把身旁的東方既白拽進了懷裏,順道,還扯爛了她手中的符咒。


    東方既白在心裏咒罵一聲,想再掏張符出來,卻已經是來不及了。纏住況尹的濕衣如一條光溜溜的手臂,攀爬上她的脖頸,將兩個人死死纏在一起。


    ***


    牖外鳥雀調嗽,透過微張的縫隙,便能瞧見一片影影綽綽的嫩黃,是剛抽芽的柳條。


    況尹睜開眼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還在碧山之上,可當懷中那樣軟軟的東西動了一下,幾根髮絲隨之鑽進他的鼻子時,他腦子裏「轟」的一聲,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目光垂落,他看到窩在自己懷中,環緊自己腰身的,是一個女子,寸縷不著,皮膚被牖外透進的日光晃得雪白。


    況尹嚇得頭皮發麻,伸手欲將這不認識的女子推開,可手臂卻完全不聽使喚,不僅沒推,反而將女子摟得更緊了,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不是他......自己的......


    況尹頭頂響起一個炸雷,記起方才那一幕:他被一件濕漉漉腥臭難聞的衣服纏住,自此便沒了意識。那麽現在......他朝四周環顧: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裏麵的擺設、器物他皆不認識,甚至,連這兩條摟緊女子的胳膊他都不認得。


    自然,也包括懷裏這個與自己麵貼麵鼻碰鼻的女人。


    莫非,他是死了,魂魄卻附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上,尚未消散?


    正想著,忽聽得一聲嚶嚀,懷裏的女子醒了,睜開眼,目光中愛意繾綣,朝他望過來。


    況尹的耳朵都燒了起來,額角青筋突突跳著,他雖明白這些表情的變化是他附身的那個男人所為,可若換做他自己,怕就不隻是麵燒耳尺,估計已經要跳起來從牖中逃出。


    因為,他抱著的那個女子,雖長著一張陌生臉孔,他卻能從她眼中看出,她身上也附著個魂兒,正是同他一起被勒住的女道士——東方既白。


    更窘的是,東方既白顯然也認出了和自己同床共枕之人是誰,因為她眼中也流露出一抹驚恐,在這具由不得她控製的身子朝男人靠近,並在他唇上留下一個深吻的時候。


    「良人。」女子噙著笑說出兩個字,又在男人嘴角親了親,「展尚,從此便可以叫你良人了吧?」


    況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東方既白,卻見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正擠眉弄眼沖自己使眼色,分明在說:既已身不由己,那便泰然處之,全當是在看話本子吧。


    況尹卻做不到「泰然」,這對小夫妻男的叫展尚,女的叫采邑,新婚不久,十分膩外,就像一對連體嬰,片刻都分離不得,對食餵飯,為婦畫眉都是常事,床笫之事更是每日不可或缺的收官節目。


    他況尹最怕什麽,無非就是女人——漂亮女人——將自己吃幹抹淨的漂亮女人。


    可偏怕什麽來什麽,他夜夜都要在床帳後「受刑」,閉上眼睛,還有聲音,堵上耳朵,一雙手又遊移上來......偏他附著的這具男身也是熱情似火,激情高漲,他根本推拒不得,隻能硬撐著忍耐,最後,索性翻著白眼,咬牙等待晨光的到來。


    如此折騰了幾日,況尹逐漸適應,可是心頭卻湧起疑慮,對東方既白的疑慮。因為每當這廂邊鬧得不亦樂乎時,那小道姑都在打坐冥想,麵不改色,心無掛礙,對比他的無地自容不知所措,簡直是雲泥有別。甚至,在那對小夫妻沉睡,她能控製住采邑的一部分神識後,還會從容自若地與況尹閑聊,兼具傳授經驗。


    「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這軀殼本就不是主君你的,就當看戲好了。」說完,她似乎沒意識到況尹的尷尬,又接著道,「我近幾日觀察下來,發現這裏不是當世,應該是先秦。」


    第十四章 宜入殮


    況尹砸吧一下嘴:他這些天所見,無非是鸞鳳和鳴、朝雲暮雨,她竟還有閑心觀察這些?


    不過經東方既白這麽一提醒,他倒是回過味兒來,怪不得這幾日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比如,這小夫妻二人的穿著,長衣大袖,腳蹬絲屨;比如,他們沒有凳椅,平日都是鋪席跪坐;再比如,他們用的都是陶器,紋飾單調,色澤也不明亮。而從院落大小和奴僕數量看起來,展尚和采邑應該都是貴族,用這樣粗糙的玩意兒,怎麽都說不過去。


    如此考量一番,況尹頷首道,「道長說得不錯,這麽看來,你我是回到了一千多年前......」說完又覺得荒唐得很,滿嘴咕噥著,「怪哉怪哉,人死了之後,難道不是應該魂歸九幽,怎麽倒來了這種地方?」<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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