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洄打量他不見窘迫的臉,「你現在更應該關心你的處境。」


    鄉長扯起笑,「死也要死得明白,這不也是你所求的嗎?」


    雁洄道出一個名字。


    鄉長表情僵住,意外,也不算意外。


    雁洄繼續說:「農植龍坐了你的位置,還有萬成礦業的扶持,屆時你的兒子,也會被他們踐在腳下。」


    鄉長冷哼,透過雁洄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連威脅的理由都相似。


    「你想讓我把農風丁拉下水?可惜,農風丁真沒什麽,他謀計深在金錢以外。我活到六十幾歲了,錢權得手,也比大多人碌碌無為地壽終要好,足夠了。小丫頭,我勸你省點心,該過的日子就閉眼過去吧。」


    從那份貪腐文件能直達省廳,鄉長就知道顧建浩放棄他了,選農風丁的理由,他也清楚,農風丁是將他賣了。但他不會蠢到去佐證,畢竟會累及家人。


    雁洄靜默著,盯看鄉長這張初顯滄桑的老臉皮。雁崇的老像是一夜之間的,沒有這個慢衰的過程。


    收監的日子不好過,鄉長也有了老人的習性,在回首半生時,倍感孤獨。他主動開口:「你知道了多少?」


    雁洄回:「塌礦,瑤寨。」


    鄉長訝異,後又覺世事總多變,「問吧,能答我就答,也算謝你送來的這個消息。」


    「我想知道三十幾年前的那場葬禮,老鄉長和雁沅說了什麽。」


    「你真問對了,我年紀大了,但對於那天,記憶猶新……」


    還記得是1956年,麻風病仍在橫行,那天村裏老人去世辦葬禮,劉懷德跟隨父親去幫忙,順便宣傳麻風病的防治。白事按常理來說,每家都要來人,劉懷德也看到雁崇,他總是跟在雁沅身後,儼然一副孝子的形象。


    喪家要殺豬砍牛,青壯年去幫忙,包括劉懷德和雁崇。豬要殺六頭,牛隻有一頭,所以砍牛是個矚目活,最後交給雁崇,因為他有本事,一把匕首耍得出神。劉懷德沒撈到想做的活,佯裝忙就遁走了。


    逢著村民和雁沅在說話,劉懷德繞路,隱隱約約聽到幾句對話。


    雁沅:我到地蘇多年,一直聽到喜喪,壽數大了逝世稱喜,這個說法真特別。


    村民:是平日裏行善積德,壽長福氣。您老身體康健,做了那麽多的好事,也是有福之人。


    雁沅再說什麽,劉懷德聽不到了,臨時待客的茶座那裏冷清,他爬上旁邊的巨石躺著曬太陽。沒多會有腳步過來,他不想被發現,就翻身下來藏好,也因此聽到阿巴和雁沅的整個交談過程。


    雁沅語氣激動,直喊了劉鳳天這個名字:我終於知道瑤寨為什麽會消失了,地質隊說什麽堵洞截流,地下河改走排泄窗口,我一直不信,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四十幾年了啊!我終於查清鬼喊穀的水頭在哪了!


    劉鳳天冷靜地問:你知道了什麽?


    雁沅:是七百弄裏的礦山塌陷,截了地下水脈,才讓瑤寨成了泄水口,一夜之間汪洋。


    劉鳳天又問:然後呢?


    瑤寨的位置本就隱秘,劉鳳天是除雁沅之外,唯一記得那裏的人了,鬼喊穀曾有過一支蓬勃的民族。劉鳳天在當地有號召力,雁沅想借他之手,一同為瑤寨斂骨。


    雁沅說出自己的打算,劉鳳天好笑地看他:地蘇常年幹旱缺水,遍布的水洞來去無蹤,本來無人敢靠近,是你說底下有暗水,村民苦於貧瘠的山地,才冒險進入去找水源,從而被暗流捲走。你留在地蘇撈屍,可真是大義啊!那你可知那礦山是誰的?那聲地動的嘣,你以為是什麽?你怕是忘記了,是你親自點的礦址,是你造成的所有後果,你現今在偽善什麽?


    劉懷德沒聽見雁沅的回話。


    劉鳳天又說:60歲往上,逝世可稱喜喪。雁沅,你也過八十的壽數了,真是好大的福氣啊!


    之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遠去,劉懷德以為人都走了,誰知劉鳳天突然喊了一聲:懷德,出來吧。


    劉懷德:阿巴,我不是故意聽的。


    劉鳳天:沒事,你遲早要接手的。晚上你去鬼喊穀一趟。


    劉懷德:送藥嗎?


    劉鳳天:不是。放火。


    劉懷德心一驚:燒了那些麵陋可怕的麻風病人?


    劉鳳天:嗯,這樣才不會有人去靠近。


    之後的細節劉懷德不知。


    雁沅似是接受了這個事實,投了鬼喊穀。消息傳開時,都說他是大義,為了救人。救的那個人是誰呢,隻有失魂落魄的雁崇才知道。


    這些是全部的記憶,鄉長擇了能說的說。


    當知道的,從他人口中複述出,痛感更鮮明。雁洄手臂壓著胃脘,忽略掉那裏的灼燒感。


    「我還有個問題,你們是怎麽先於雁沅發現瑤寨的消失,與礦洞有關?」


    怎麽連問的話都能一樣,鄉長不禁狐疑地看雁洄一眼。事隔幾十年,屍骨早就無存了,說也無妨。


    「從礦洞裏浮上來的屍體得知的。」


    「是來亮守的那個溶井?」


    「是。」


    「還有巴獨水洞,是嗎?」


    鄉長有些驚訝,還是點頭。


    雁洄問:「那屍骨在哪裏?」


    鄉長頓了頓,想起昨天那人的威嚇,說:「早扔窪溝裏,無可追跡了。」


    兩人聊了這麽多,管□□站得如一根立柱,隻在結束時間前提醒。<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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