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疏走了神,半晌才伸出手,輕輕挑開了梁長寧的衣領。


    他想看看那些傷。


    那些陳年舊傷交錯橫行,層層疊疊地累積起來,它們形態各異,大多數早就看不太出來了。


    閔疏能將它們和每一封戰報一一對應起來,他知道哪些傷幾乎要了梁長寧的命,也猜得出哪些傷是京城的手筆。


    「偷偷看我呢?」梁長寧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慵懶地低下頭,看著閔疏的臉,說:「閔大人做事不磊落,偷偷摸摸地幹什麽?」


    他們昨夜抵足而眠,閔疏借著梁長寧的溫度,果真好睡。


    「王爺做事也不忒君子,既然醒了,裝睡看我笑話呢?」閔疏欲收回手,被梁長寧一把抓住了。


    「想摸什麽?」梁長寧貼著他問:「與其過把手癮,不如咱們倆都切身實地爽一番,正好是早上……閔大人也是男人……」


    「傷身。」閔疏抽出手,說:「辛苦王爺當了一夜枕頭,肩膀還動得了?」


    天色還早,二人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閔疏想把梁長寧壓著的頭髮抽出來,說:「這幾日天冷,王爺今日要出門?」


    「不出門,閑著,」梁長寧抬起半邊肩膀,讓閔疏自己收攏頭髮,說:「今日得空,不如和我下一盤?」


    「昨日殘局還在,」閔疏回憶片刻,說:「暮秋沒收,還擱在榻邊案幾上,不過要是殘局重啟,王爺可落於下風了。」


    昨日那盤棋下得不順,梁長寧被閔疏壓著,白子已經自成一派。


    「讓著你,」梁長寧與他挨得近,說:「不到終局,不定勝敗。」


    閔疏看了他半晌,翻身坐起來,說:「跟王爺對弈隻有一時的勝敗,不盡興。」


    「原來閔大人是想下盤大的。」梁長寧做出瞭然的神情,說:「怎麽說?」


    「做局要大,就要拉人下水,」閔疏偏頭,說:「化雪了,商路通順,咱們該提子了。」


    危浪平手裏的鹽要往塞北去,翻過了涼山就不好動手了,此事要提上議程。


    「應三川還沒養肥呢,且等些時日。」梁長寧說,「私鹽的消息目前隻有咱們知道,要攛掇他動手搶貨,總得叫他有盼頭吧,這是刀口上討營生,應三川不傻。」


    閔疏看著他,說:「等不了。」


    不能再等了,京中武將不多,周鴻音是一個,如今應三川也算一個。其他的要麽是老將,指揮不動。要麽是小將,辦事不牢。


    周鴻音一回來,梁長寧手裏有了可用的人,梁長風會擔心搶鹽一事敗露,就會望而卻步。若事情順利,他也會擔憂是不是梁長寧為他設下的陷阱。


    周鴻音不在京中,應三川才能順利執掌禁軍之權,梁長風才有膽子動手。


    「這不是刀口討營生,」閔疏擁著被子跪坐在床上,說:「這是他應三川唯一的路,他要占據裴家空出來的缺,就隻能踩著危家上位。不必給他盼頭,他隻需要一個動機。」


    這個動機就是鹽。


    「消息不好傳,」梁長寧搖搖頭,「咱們能發現這批鹽,是因為在商道上抓到了危移,又用了些計才摸出來。要不著痕跡地把消息透露出去還要撇清關係置身局外,不是容易的事。」


    閔疏笑起來,隨手把頭髮綰成一束,說:「不必咱們費這個力氣,逼他一把,危浪平是聰明人。」


    他意味深長:「危浪平是把刀,這把刀不為外人所用,卻容易遭人覬覦。他要是看得清朝局,自然會把弱點示人。」


    梁長寧知道他的意思了。


    閔疏點到即止,梁長寧看閔疏穿得單薄跪坐著,怕他冷痛了,對他掀開被子的一角。


    閔疏翻身縮了進去,借著被子的餘溫暖身子。


    他靠在梁長寧的胸膛上,仰頭跟他說:「如今大梁兵力半數以上都握在你手裏,危浪平又攥著這麽一條源源不斷吐銀子的商路,他要在吏部這個位置上,太招人。一個人如果無懈可擊,那太完美就是他的致命弱點。危浪平一定會把自己的把柄透露給皇上,他再不涉黨爭又能怎麽樣呢?說穿了,這天下敢名正言順拉幫結派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皇上。


    「危浪平終究要在皇上的朝堂中站著,他要走這條路,也得從皇上手裏要東西。自古帝王疑心都重,他們不信臣子的忠心,隻信握在手裏的把柄。」


    「沒有帝王能忍受一個富可敵國的臣子,更何況危浪平圈養私兵,開設鏢局,壟斷商道。說誇張些,督察院隨便參一本,他就是擁兵自重狼子野心。」


    閔疏眯了眯眼,說:「危浪平想安安生生地在吏部往上走,就一定會自己透露出私鹽這批貨,捐錢填補國庫。」


    隻會爭權奪利拉幫結派是走不遠的,隻有真正能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對朝廷有用,才能長成根深蒂固的大樹。


    「帝王心術,不會也是文沉教你的吧?」梁長寧擁著他,隨口說:「聽著倒像是東宮首輔教太子呢。」


    閔疏小小打了個哈欠,說玩笑話:「若真能得東宮首輔教導,那我以後少不得做個太子少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也算是子承父業……」


    「京中能人多,一塊磚掉下來能砸死三個當官的,指不定還真叫你遇著個東宮首輔,拿著教太子的法子來教你,若子承父業,以後閔大人要是稱王拜相……」梁長寧笑了笑,沒說下去,改口道,「這也是睡前故事,哄你再睡個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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