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長寧抱著閔疏,覺得他香得很。閔疏的頭髮纏在他肩上,聞著像是皂角的香氣。那味道在夜裏分外勾人,像是在蠱惑梁長寧去摸、去親、去揉。


    閔疏醞釀著睡意,說:「暨南一事辦得好,內閣少不得要上奏請賞,如今聖上才掌朝政,百官輔政他不能不聽,王爺可要按住了封賞,周小將軍不能被抬得太高。」


    梁長寧說:「我知道,今日宴席上我已知會過嚴瑞。」


    梁長寧要借著應三川的手黑吃黑,就得讓應三川拿到兵權。危浪平手裏的商道有自己的鏢隊,明麵上是鏢客,其實都是精煉過的私兵。人雖不多,應三川卻難以對抗。要給應三川兵權,就不能讓周鴻音擋了他的路。


    況且此刻最怕功高蓋主,周鴻音身上還擔著鄭思一案,三白瓜至今沒有確切的證據,他去暨南是將功折罪,不是掙軍功的。周鴻音能把陳聰帶回來,已經是完成了使命,位置再往上升就要成活靶子了。


    武將每一次晉升拿到手的都是實權,必須慎之又慎。


    二人不再言語,閔疏縮成一團,枕在梁長寧的臂彎裏睡著了。


    梁長寧借著微薄的月光打量著他,他知道閔疏生得好看,從前隻覺得世間的漂亮大多相似,可知道閔疏是文沉的私生子後,又覺得他的好看與文畫扇的美其實是不同的。


    他們一雙眉眼實在太像,隻是形似不神似。文畫扇是京中美人,美在家世背景,一顰一笑都是嬌俏矜貴。而閔疏的好看是美在他的風骨和才華,他眼睛裏是清澈的天空,叫人看見就想據為己有。


    閔疏是在陰詭地獄裏長出來的一株小青鬆,直消一眼,就叫人放不開手了。


    梁長寧突然覺得心底瘙癢,很想親一親他。


    隻是又想起暮秋說他最近睡眠淺,到底還是作罷。


    第53章 心術


    閔疏夢見了老師。


    他其實很難夢見老師。他不知道老師叫什麽,隻稱呼他為老師。而老師喜歡叫他的表字,安之。


    夢裏的老師坐在私塾的老榕樹下,那是個夏天的傍晚,他煮了一壺茶,單手握著書卷聽閔疏背書。


    先背論語,後背楚辭。老師不教他四書五經,隻教他治世之理。


    那天他拿著文沉教他的道理去問老師,他不過十三四歲,別家的孩子像他這麽大時,最喜歡爬樹抓蟬。


    他歪著頭看老師手裏的書,說:「如果老師去朝廷做官,遇到了危險,會為了求得保全而退嗎?」


    「若是死局,沒有磕的必要,」老人用銅挑子撥弄茶爐下的火苗,「若非死局,則要思考退路謀求來日。」


    閔疏不太懂,趴在他的膝頭總結:「所以做官最重要的是思退。」


    老人笑起來,眼睛裏是他看不懂的神色:「不,安之,為官最重要的不是思退。為官三思,思君,思民,思社稷。」


    「那要是不做官呢?」閔疏記住他的話,又問,「如果……如果我以後去大草原上當將軍,或者去塞北大漠鎮守邊疆……」


    老師收起銅挑子,「安之有雄心壯誌,我有個學生同你一樣,也想要去當大將軍,塞北那麽冷,冬天裏大漠下雪,還會砸冰雹,安之怕不怕?」


    「不怕!」閔疏站起來,昂首挺胸:「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因區區小難就退縮!」


    「刀光劍影,血裏來去,安之也不怕死?」老師失笑,拍拍他的頭。


    閔疏猶豫了片刻,小聲說:「有一點怕,我怕我娘傷心呢。」


    可他隻是猶豫了片刻,就說:「但哪方黃土不埋人呢?」


    老人沒說話。


    後來那棵榕樹老了,要死不活地落葉子。院子總是掃不幹淨,這邊剛放下掃帚,那邊刮一陣風又是滿院落葉。


    閔疏每日傍晚都來替他掃葉子,直到有一天葉子終於落完了。


    冬天到了。


    閔疏在微弱的晨光裏睜開眼,日頭還沒爬起來,他就著這個側臥的姿勢在梁長寧懷裏睡了一夜,半邊身子發麻。


    他微微動了動,梁長寧無意識地把他摟得更緊了。


    閔疏後背上都是冷汗,外頭的雪化了,他覺得實在太冷,胸腔裏有一口濁氣盤踞,他想吐出來,又哽在喉頭髮痛發澀。


    他在梁長寧懷裏微微喘著氣,咬緊牙關硬生生把那口冷氣咽下去了,舌根裏盡是腥甜的鐵鏽味。


    今天是二月二十七,文府卻沒送解藥來。


    閔疏翻了個身,仰著頭看梁長寧的臉。


    平心而論,梁長寧的長相其實很合閔疏的喜好,或者說在天下英才俊傑匯集的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閔疏小時候在文沉的書房裏見過梁長寧的畫像,那些畫像是梁長寧還在塞北打仗的時候,文府的探子傳回來的。


    有穿朝服的梁長寧,有穿常服的梁長寧,有穿戰甲的梁長寧。


    都不如眼前這個穿著寢衣睡著的梁長寧。


    梁長寧睡得沉,衣領扯開了小半截,露出裏麵精壯的胸膛。


    閔疏想起從前在文沉房裏看的戰報,信裏常說——「六皇子孤身誘敵,一擊即走,箭術高超,每每無往而不利。」


    又說他:「奮勇殺敵,突破重圍,以殘兵反殺敵軍,然身中數箭,創傷不計其數,甲冑皸裂,血透馬鞍。」


    最嚴重的是那次垵坡之戰,軍中有人泄露城防輿圖,戰報上說:「六皇子腹背受敵,援軍糧草被燒而遲遲未到。六皇子單刀赴會,遂腰中短劍,帶傷而戰。此戰險勝,劍刃傷及肺腑要處,昏迷三日後副將備下白事,幸得遊醫聖手,月餘乃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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