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她們就到了地方。章杏見房裏布置無一不精致,心裏估計姚明珠在沈懷林心目的位置。


    她原以為沈懷林房裏十一,十二姨娘都有了,姚明珠的日子隻怕是不太好,現在看起來,未必了。


    “坐吧。”姚明珠笑著道。


    章杏坐了下來,她跟姚明珠真正相處沒幾天,其中有隔著一個石頭,她拿不定對方現在是什麽心態,話便不敢多說。


    “你們都出去吧。”姚明珠又對丫鬟說道。


    夏至看了看章杏。章杏微微點了點頭。夏至也跟著一道出去了。


    “杏兒,孝軒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沒多久。”姚明珠低聲說道。


    章杏聽她提起石頭來,低下了頭。


    “你們有派人出去打聽過嗎?人是真的,沒了嗎?”姚明珠的眼睛紅了,盯著章杏問道。


    章杏點了點頭。她知道魏閔武得到了消息之後,就已經讓人過去打聽了。他一直沒有告訴她打聽的結果。她就知道消息應該不會好。


    姚明珠落下一行淚來,她很快擦了去。


    “對不起,我不該找你問這個的。”姚明珠說道。


    章杏看見她那樣子,心中也跟著難受起來。


    “你說他怎麽這麽傻?明明都已經離開,為什麽又要回去呢?”姚明珠的手關節分明,兩手相握關節,勁道大的關節都發白了。


    章杏沒有回應。她知道姚明珠這麽說,並不想要她回應什麽的。


    以前在京口鎮上,她跟石頭之間就非比尋常,她能看出,她對他是有份心思的。後來之所以推開石頭,也是有不得已苦衷。


    而且,石頭之所以回去,是因為她。


    沈懷瑾將東西送都送到他們家了,分明就是已經知道了她跟石頭的身份。


    她逃不掉。


    可是石頭能。


    他無牽無掛,人又機靈,身手也不差。隻要他想躲,沈懷瑾未必能抓得住他。


    石頭是為了她,才主動回到沈懷瑾麾下的。


    姚明珠似乎也察覺到這時候說這個不妥。她很快收了失措的情緒,看向章杏。


    “對不起,杏兒,我不該說這些的。”姚明珠滿含歉意說道。


    章杏苦澀一笑後,道:“明珠姐,你說的沒錯,他真的很傻。”


    姚明珠怔怔看章杏一會。章杏跟幾年前相比,已經變了很多。以前模樣也出眾,但像是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霧,看起來像是有無數心事的樣子。現在,那層霧好像也有,但淡了許多,整個人明亮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一點也看不出是鄉下窮苦人家出身。


    那倒也是,居養氣,移養體。


    人家現在可是有幾十家糧行的大掌櫃了。


    這當然不是一個女人能做成的,孝軒他……


    姚明珠連忙將心裏蔓延開來的念頭壓下去,對章杏低聲說道:“他也隻是在這件事情上犯了傻,以前在青蒙山上,誰不說他機靈?連我爹都誇他。無論是學什麽,他一看就會了,遇到了事情,其他人隻能想到一層,他卻可以連到許多事情上去……”


    姚明珠想起鐵頭和柱子以及青蒙山的其他夥伴來。


    當初青蒙山一夥人被抓之後,全被沈懷瑾編入了軍中,石頭返回去,那也是為了他們。


    姚明珠的聲音越說越低了。她想起自己在京口鎮是怎樣對待李孝軒的事情來。


    那時候,她要是將什麽都告訴他,他還會不會回去?


    章杏聽姚明珠說起石頭在青蒙山的事情來。這些事情石頭都已經跟她說過了,但是換了一個人來說,味道就完全變了。


    石頭被姚青山救起後,幾個月才好。


    青蒙山的土匪窩,可不是個善地,姚明珠因為他爹姚青山是當家之一,醫術又好,青蒙山一眾山匪對她很是客氣。尤其是青壯少年。山中女人少,模樣俊俏的更少。對姚明珠心生好感的不知道有多少。


    石頭跟著姚青山,剛開始受了不少白眼和歧視。他腦瓜子活絡,搞定了幾個刺頭後,很快就跟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章杏記得在青蒙山初次見到石頭的情形。


    他那時候儼然是個頭目了。


    姚明珠卻不說了,“瞧我,又忘形了,好了,咱們不說這個了。杏兒,聽說,你們生了個兒子,怎麽不帶來我看看?”


    章杏笑了笑,“太頑皮了。”


    “調皮點好,男孩子嘛。”姚明珠的手不由得掃過自己的腹部。


    章杏來這裏之前,已經將沈懷林的情況和姚明珠的生活打聽了一番。


    姚明珠跟了沈懷林之後,前幾年還算受寵,期間還懷過一胎,隻是還沒有滿三個月就沒了。沈懷林身邊陸續又抬了幾房姨娘。姚明珠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近年來才又受寵起來。這次居然還帶著她出門來到了這裏。


    章杏說:“太頑皮了,也頭疼了,等你以後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了。”姚明珠既然開始受寵了,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姚明珠低下了頭,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來,“我不會有那麽一天了。”


    章杏詫異看著姚明珠。這消息,她並沒有打聽到。


    “怎麽會?你,姚先生不是郎中嗎?”她不相信。


    姚青山可不是個普通郎中,章杏記得葉昕晨說過,姚青山不僅是青蒙山的三當家,還有個響當當的綽號——醫聖。


    “是我爹親口所說,哪會有錯?”姚明珠淡淡說道。


    “明珠姐……”章杏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她知道大宅門後院的陰私多,女人之間鬥來鬥去,下藥落胎的事情層出不窮。但是姚明珠可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醫聖姚青山的女兒,自己本身也會岐黃之術。


    姚明珠看起來倒像是想開了似的,看著章杏笑著說道:“你別這樣了,我現在也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最起碼比以前當土匪強,不用東躲西藏了。”


    看著姚明珠分明就是強作歡喜的樣子,章杏心裏更是不好受。


    姚明珠將桌上果子推到章杏麵前來,“別總說我了,說說你,你現在怎麽樣?”


    章杏低下了頭,笑著道:“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想著法子開鋪子掙錢。”


    姚明珠撲哧一聲笑,“你以前那是缺衣少食,所以才尋思開鋪子掙錢,現在你都成大掌櫃了,還這麽拚命嗎?”


    “掙錢這事,誰還能嫌少?”


    姚明珠點頭,“這倒也是。你哥的船靠碼頭時,我看見了,聽說全是糧食,對吧?”


    章杏笑著說:“那是我大哥,他那是從閩南回來的。也不全是糧食,其他閩南貨物也有。”


    “是魏記的,對嗎?什麽時候上貨了,我過去看看。我聽說閩南那邊的珍珠極好,有的甚至有鴿子蛋那麽大呢。”


    “那麽大珍珠我是沒有見過的。”章杏見姚明珠情緒好一些了,也順著說起來,“豆米那麽大的,倒是有,你也不用去了魏記,改日,我讓人送些過來給你。”


    “那我可不客氣了。我來了這裏之後,就聽人家說,要買米,找章記,頭麵首飾找魏記。這下好了,章記魏記,我都不用跑了。”


    章杏跟著笑起來,“不過幾句民諺罷,你還當了真?前些時候,我章記的鋪子都開不了張了。還是這幾天,我大哥回來之後,兩邊的鋪子才有了周轉。”


    兩人正說著,有個丫頭在門口探了探頭。


    姚明珠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麽事?”


    那丫頭站出來,弓著身子說道:“姨娘,水榭那邊準備好了。”


    姚明珠愣了愣後,對章杏笑著說道:“瞧我倒是忘記了,走,咱們去水榭吧,我在那邊備了些茶點。”


    章杏想起進來時候看見的一片荷花,也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出了院子,姚明珠一邊走,一邊指著荷花池說道:“就在那邊。”


    章杏進來時,早看見荷花池中央的亭子。


    棧橋修在水麵上,有風吹過來,帶來了荷花的清香。章杏說道:“這亭子倒是建的巧妙。”


    姚明珠笑著說:“這可不是我們建的,我們住進來之前就有了。盂縣這裏,就這一個地方還行。”


    章杏點了點頭,整個盂縣在這次戰後已經大變了樣。盂縣的府衙她是頭一次進來,門匾沒有變,門框的朱漆跟以前一樣。


    “這裏以前是淮陽王府的顧世子所住,聽說這片池子也是他讓人修的。”姚明珠又說道,


    章杏低頭專注腳下,棧橋的盡頭就是一方四角亭子,周圍以輕紗圍住了半截,剛好擋住了陽光,但又可以看見池子的全貌。


    “坐吧。”姚明珠說道,親自給章杏斟了一杯茶,指著桌子上的各色點心說道:“嚐嚐,這種叫油茶,配茶吃最好了。”


    章杏依言咬了一口,點頭道:“不錯,甜而不膩。”


    姚明珠又指著其中一個,“這是芙蓉果,西北那邊常吃的。”


    章杏吃了手中油茶,又喝了一口茶。芙蓉果酥脆。她吃了一口後,說道:“這個酥脆。”


    姚明珠也拿了一塊吃。


    章杏讚道:“你們府裏的廚娘好手藝。”


    姚明珠笑了笑,“這兩樣是我做的。”


    章杏驚訝看著姚明珠。


    “我在西北那邊也沒什麽事,就琢磨這些吃食。你要覺得好吃,以後就常過來吧。”


    章杏看見姚明珠臉上的落寞,點了點頭,“我住在柳葉巷那邊,你是知道地方的,以後你要想找人說話了,隻管來找我。”


    姚明珠吃了幾塊點心,喝了半杯茶,站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章杏以為她要去茅房,連忙站起身來,“我也該回去了。”


    姚明珠連忙按住她,“別啊,你怎麽能才來就走?咱們有多久沒見麵了。”


    章杏擦了擦手,笑著說:“你既然在盂縣城裏,那咱們以後就多得是時間見麵。”


    姚明珠卻低下了頭,“我倒是想一直呆在這裏,可惜……”


    章杏見她臉色黯淡,要走的話說不出口了。


    姚明珠隻是個姨娘,跟在沈懷林身邊。沈懷林留在這裏都隻是暫時,更別說她了。


    姚明珠吩咐伺候的丫頭:“好生伺候。”衝章杏點了點頭,離開了水榭。


    章杏看了看周圍景致,又吃了一塊點心。


    姚明珠還沒有來,荷花的香氣像是更加濃鬱了。


    章杏起了尿意,站起身來,看向遠方。她們來的方向一片幽靜,看不出有人要過來的樣子,而更遠處,鬱鬱蔥蔥,層層疊疊,都是碧綠的荷花。


    章杏招手讓站著的夏至過來,低聲跟她說:“去問問,茅房怎麽走?”


    夏至過去說了幾句話,與那丫頭一道過來。


    “夫人要去茅房嗎?請隨奴婢來。”


    章杏聞言站起來,許是坐得有些久了,她站起時,腳下竟是踉蹌了一下。幸虧夏至就在旁旁邊,趕緊扶住了。


    章杏笑了笑。她真是喝多了。


    兩人跟在丫頭後麵穿過了棧橋,又走一段路後,章杏忍不住問道:“還有多遠?”


    那丫頭回過頭來,指著前麵說到:“就在前麵了。”


    章杏心中詫異這府衙茅房委實偏僻了些,但想及這荷花池的建築是顧惜朝,她又覺得沒什麽奇怪了。


    那個人原本就跟別人不同。


    又走一段路後,章杏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正要發問。那丫頭指著前麵的一排屋舍說道:“就是那兒了。”


    章杏依她所指推開了門,一下子傻了眼。眼前哪裏是什麽茅房?分明就是一間廂房,有床有塌,連桌椅都齊備了。


    夏至咦了一聲,道:“這丫頭哪兒來的?竟是連路都不認得了。”


    她轉身正要出去,這才發現門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關上了。


    章杏身上的冷汗一茬茬冒出來,有些混沌的意識也陡然清醒了起來。


    “開門啦!門外是誰?快開門!”夏至還在叫道。


    章杏喃喃說道:“夏至,夏至,快,快扶住我……”


    她話音還沒有落地,就一下子萎靡到了地上。


    夏至聽到身後響動,連忙扶住了章杏,著急叫道:“夫人!夫人!”


    章杏晃了晃腦袋,低聲喝道:“別再叫了。”她頭已經開始發暈了,眼前的事物也飄忽了起來。


    姚明珠!姚明珠!姚明珠!


    想到這個名字,章杏一口咬到舌頭上,疼痛使得她混沌的頭腦略微清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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