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聽見外麵說話聲,不像是江淮本地口音,她心裏更是一沉。然而,眼下卻是不能慌。她咬了咬舌,疼痛使得她頭腦更清醒了些。


    布袋被人扛在肩頭,扛人那個肩寬,肉塊結實,行走之間虎虎生威。這可不像是普通男子。


    越發近了火光,那布袋雖然結實,通過細密縫隙裏,她還是能看見數道人影。也隻能看到這些了,麵容衣著什麽的,一概都不行。


    火光隻能照見約莫澡盆大小的地方,餘處都是黑漆漆的,辨不出是樹木還是別的什麽。


    越過了幾道火光後,周圍突然逼仄起來。章杏能看見外麵的邊牆了——灰撲撲的,粗粗看去像是牆,她細細辨別一番,才發現,那不過是兩麵石壁。


    她是進了山嗎?盂縣可是沒有大山的,難道,她已經離開了盂縣?她到底昏了多久?


    就在章杏出神想著這些的時候,扛她那壯漢停了下來,一把將她從肩頭丟下來。


    布袋被打開了,光亮一下子大作。章杏能看清楚更多了。她所料沒有多少偏差,眼前竟真是個山洞。洞壁高聳,火把插在邊上,照見頂上黑影來往飄忽,大小不定,猶如鬼魅。洞裏略高一級的石階上麵坐著一人,寬頭大臉,滿臉胡渣,細小眼睛從茂密眉下看過來,陰測測的。他周圍還站著幾個人,皆是著了黑衣,腰帶佩劍,顧盼之間透著一股淩厲殺氣。


    坐著的大胡子見布袋打開了,先是細細打量章杏一番,然後伸手。他旁邊隨從立時將火把遞到他手中來。


    大胡子舉著火把下了石階,蹲到章杏麵前,扯下她嘴裏的東西,略帶遲疑叫道:“章氏?”


    章杏打了個哆嗦,身子不自覺縮了縮,一邊又逞強問道:“你,你們是誰?你們想幹什麽?”


    大胡子撇嘴笑了笑,往後道:“不是說還有一個嗎?人在哪裏?”


    “來了。”有人應道。


    章杏連忙順著這聲音看過去。洞口處有一人扛著布袋進來了。大胡子站起身來,看著扛袋子的人解開了布袋。裏麵的人一動不動蜷縮著。


    章杏心中一急,衝口叫道:“嫂子,嫂子!”


    大胡子舉著火把在傅湘蓮臉上晃了晃,隨後又過來,居高臨下看著章杏,問道:“你就是章氏?”


    到這時章杏已是明白,這場禍事是衝著她而來的。傅湘蓮那邊還不知生死,她方才在心裏醞釀的想法已經不能再用了。她抬頭說道:“我就是章記的東家。”


    大胡子陰測測笑起來,嘲諷說道:“這樣就對了,章氏,你隻需乖乖聽話,爺們幾個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章杏盯著大胡子,問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麽?隻管說來。”


    大胡子笑得更開懷了,點頭讚道:“你倒是個明白人啊。”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衝著她來的,無非就是求財。從她準備將章記做大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這樣的事情是絕少不了。他們是風口浪尖上的香餑餑,誰都會想上來咬一口的。可他們若不這麽做,這一生就隻能但憑他人擺布了。狹縫裏生機從來都是伴著危險的。但她一直都不想將身邊的人牽連進來。


    石頭那是沒辦法了,他們是一起的,生死都在一處。但魏家章家傅家的人,她真不想他們牽扯進來,所以處處小心。自準備做大章記的那一天,她就龜縮在京口,連家都不敢多去幾次。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是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魏傅兩家還是被牽連進來了。


    大胡子又蹲下來,仔細打量章杏一番。章杏毫不閃躲。大胡子便又笑了,道:“章氏,李孝軒手上的糧食到底有多少?”


    章杏愣了愣。石頭雖是走的匆忙,卻也十分小心。不想還是被人察覺了。


    “你們想要糧食?”章杏問道。


    大胡子咧嘴又一笑。章杏又說道:“我夫婿手頭上的糧食是要運去西北的,隻怕是不能動,你們既是要糧食,我那庫裏也還有些。”


    這夥人既是已經知道石頭的蹤跡,那他給西北軍運糧食的事情就沒有什麽好隱瞞了。事情至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她心掛傅湘蓮,隻要快刀斬亂麻。


    “多少?”大胡子笑著問道,“有沒有五千石?”


    章杏心裏一堵,搖頭道:“沒有。”她這是實話,沈家先後要了兩批糧食走,章記的米庫裏已是所剩無幾了。她已經算好了,今歲淮河隻有水漫,沒有決堤,秋收還是有些指望的。所以所留糧食也隻夠章記撐到今歲秋收。


    她心中也暗驚,石頭帶走的糧食正是這人所說數目,而她也坦白說出章記的背後就是沈家,可這人竟是一點遲疑都沒有,想來必是有所仰仗,隻不知道他是哪方人馬?


    大胡子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既是如此,那隻好委屈章掌櫃了,你就在咱們這裏多留幾日吧。待你那夫婿將糧食送來了,你就可以同他回家了。”


    章杏心頭巨震。這人不僅不怕西北沈家,居然還準備截胡!石頭走了已是有好幾日了,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在拿了她的同時,已經給石頭送了信去了。


    章杏想到這裏,下意識往己身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頭上。自己慣插的那支木簪子已經不在頭上。


    大胡子說完了,又轉頭對身邊吩咐:“鬆了吧。”


    有人過來鬆開了章杏的手腳。


    章杏正要去看看傅湘蓮,被鬆綁的黑衣人攔腰抱住。大胡子又轉過頭來,上下看了章杏一通,揮了揮頭。


    抱住她那人反手扭了章杏的手臂,壓著她往前裏去。章杏除了頻頻回頭,再也不能做什麽。


    那人將章杏壓進了一處洞牢裏,沒多會,傅湘蓮也被丟了進來。章杏連忙撲過去,一邊叫道:“嫂子,湘蓮,湘蓮。”一邊探她呼吸,摸她頸脈。待觸到了跳動,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靠著石壁捋了捋自己呼吸,又擦了一把冷汗後,她又爬了過去。


    傅湘蓮臉上還有些白粉。章杏知道這大約就是導致她和傅湘蓮不省人事的原因。


    傅湘蓮肚子裏還懷著孩子。章杏連忙將傅湘蓮臉上身上的白粉彈掉。到了傅湘蓮隆起的肚子時,她不禁咽了咽口水,久久都沒有動。


    魏閔文與傅湘蓮成親時,傅舅爺就與魏雲海商定好了。魏閔文與傅湘蓮的頭一個孩子跟著魏家姓,第二個孩子是要跟著傅家姓的。


    這個孩子擔著傅家所有的指望。


    章杏看著那肚子,一時辨不清心裏的感覺,似乎五味都全了,心裏像壓了一塊石頭。良久後,她想起來,自己原先也是看過別人聽胎心的。這洞牢裏除了角邊上一個黑漆漆木桶外,什麽都沒有了。她便以手做喇叭,貼著傅湘蓮的肚子聽。


    她聽了好一陣,也沒有聽到什麽,索性就掀了傅湘蓮的衣裳,將耳朵貼上去。才聽了一會,她就聽到了一聲呻吟。傅湘蓮醒了。


    “嫂子,嫂子。”章杏連忙扶著傅湘蓮坐起來。


    傅湘蓮咳嗽了幾聲,看了看周圍,皺著眉頭,虛弱說道:“這是哪裏?杏兒,咱們怎麽會在這裏?”


    章杏讓傅湘蓮靠在自己身上,一邊抓著她的手,一邊低聲說道:“嫂子,我們遇到了歹人。”


    傅湘蓮哆嗦了一下,臉上血色盡失,“歹,歹人?”


    章杏抓著傅湘蓮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嫂子,你還記不記我們一起去布莊的事?”


    傅湘蓮點了點頭,“我記得,嚴管事拿了好多花色出來,我還挑了兩件。我要入廁,你同我一道去了,還要守在門口,然後,然後……”


    “杏兒,杏兒,茅房裏有人!”傅湘蓮一下子慌了起來。


    章杏攬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他們早就埋伏在茅房了。”


    “怎麽會這樣?杏兒,怎麽會這樣?”傅湘蓮慌慌張張說道,“他們到底是誰?他們抓了我們,到底想幹什麽?這裏是哪裏啊?閔文,閔文呢?”


    傅湘蓮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懷得十分艱難,以至於她的性情都與以前大不一樣了,一點風吹草動就容易激動。章杏隻得柔聲安慰,“嫂子,不管他們是誰,總歸不會要了咱們兩個婦道人家的性命去。咱們是布莊出的事,得玉和寶珠也都離得不遠,想來也會很快就發現了。咱們不能慌神,大哥他們這會定是在找人呢。”


    “閔文真的在找我們嗎?”傅湘蓮遲疑問道。


    章杏點了點頭。她陪著傅湘蓮上茅房時,蕭得玉和孫寶珠都在附近。她隻在這裏見到了傅湘蓮,也不知道孫寶珠和蕭得玉怎麽樣了?她雖是這麽對傅湘蓮說,心裏其實一點底也沒有。


    傅湘蓮無意將手落到肚子上,又驚慌起來了,叫道:“我的孩子,杏兒,我的孩子會不會有事?他會不會有事?”


    章杏連忙抱住了她,低聲道:“孩子還好好在肚子裏呢,嫂子,你摸一摸,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傅湘蓮將肚子左右摸了一通,慘白著臉說道:“杏兒,杏兒,他怎麽沒有動了?他會不會,他會不會……”


    章杏的心也跟著砰砰直跳起來,卻不敢也讓自己的聲音慌起來,越發溫柔了,道:“嫂子,他還這麽小,怎麽可能一直動?他也要睡覺啊。”孕六七月時,胎動雖是有了,卻不並是十分頻繁。這點她也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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