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幺蛾子甚是懂得享受,屋子裏生了火,還在前頭安了一麵屏風,聽見有人推門入內又催一聲:“換水。”


    唐糖背過身去,忍笑忍得很艱難。


    紀陶約莫認出笑聲,低道:“過來。”


    唐糖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笑,隔牆有耳,又不敢直呼其名:“求大人還是先出水罷。”


    “你過來。”


    “你好歹穿上了再說,這天還是涼的。”


    “怕我?”


    她嗤一聲,繞著屏風就衝進去,一望眼前人,紀陶換了潔淨衣衫,早穿得嚴嚴實實了,唐糖鄙夷透頂:“你個騙子。”


    紀陶不說話,目光定定留在她的身上,望了會兒方才笑了:“對不住。”


    唐糖懶得看他,紀陶又低低道:“糖糖,我不騙人的樣子,已然不是荷花池中那個樣子了,你會嫌棄麽?”


    她沒看到他黯然神情,還當紀陶又在打趣自己,恨得要死:“你有點正經沒有。”


    說罷幹脆上前將他往榻上一推,紀陶悶聲一呼痛,這才將身子慢慢趴了下來。


    唐糖將一包器具連同手中的酒、藥一同往案上一扔:“腕上不曾沾到水?”


    “不曾。”


    “那就先看下邊。”


    “好。”


    唐糖小心掀開一角,默念著非禮勿視,俯首去看那些鏢上的刺,有些早陷得很深,她將鑷子燒紅再用酒洗過,細細為他伺弄傷處。


    “若是覺得痛便告訴我。”


    “可以忍。”


    唐糖看那一處密密麻麻,淚都落出來,紀陶聽得分明,忽問:“唐糖,你看三哥那枚痣有沒有遭難?”


    唐糖抹淚笑:“你還在意這個,風騷不死你!”


    “那洗得總算幹淨罷?至少你不嫌棄了。”


    唐糖生怕露怯,大大咧咧瞅眼衣角露出來那一隅,嗤聲嘲諷道:“嗯,幹淨,瓷密,色澤光鮮,渾圓飽滿富彈性……要不是上頭這些窟窿,綴上這麽一小朵桃花,的確又美又有意境。”


    “這就那麽滿意了?以後還不得……”


    怎麽有這種拿自己的痛苦當笑料的無賴,唐糖破涕為笑,將取出的刺一一擱在白布上,罵一聲“混賬”,又去小心挑弄,又聽他歎道:“崔先生都不如我們糖糖手輕。”


    “怎的?”


    “我十四歲打架傷了右臂,崔先生為我接骨那回,你可還記得?”


    唐糖手頓了頓:“嗯。”


    “接骨痛得撕心裂肺,我那時候不忍痛……”


    “少往臉上貼金,你那是不忍痛?那簡直就是殺豬。”


    紀陶隻顧著回憶:“豬還沒怎樣呢,溜豬的小孩哭作個淚人,衝到崔先生懷裏去猛揍人家,說人家是獸醫。你一直都待我好,我真的是個豬。”


    唐糖沒有說話。


    “嘶……”


    “痛?”


    “還好,大概因為眼淚是鹹的……怎的又哭了?咱們不哭了罷,我都沒法為你擦。”


    唐糖抹一抹,不敢再哭了,聲音澀澀的:“真的不要緊麽?”


    “哥哥現在,其實很能忍痛了。”


    唐糖這會兒才慢慢意識到紀陶方才說的,“不是荷花池中那個樣子”是個什麽意思了,她想起她閱過那冊,連裘寶暘讀了都泣不成聲的地牢日誌。


    唐糖壓著聲音喚:“三哥。”


    “嗯?”


    “身上別處的傷,可都好了麽?”


    “……你怎知道?”


    “都不要緊了麽?”


    “你想不想看看?”


    此刻唐糖倒不以為他是調戲,手上滯了滯,緩緩道:“以後罷。”


    “嗯。”


    唐糖忍了半天,終於道:“三哥,二哥哥他……是不是還在世?”


    “為什麽這麽問?”


    “呃,我畢竟對他說過,那許多剖白心跡的倒黴話,總要……”


    紀陶果然很氣:“去去,你那全是對我說的,你都多少年沒見他了?”


    “你真有臉說。”


    “糖糖……”


    “紀陶,我們……現在這個樣子,算……算什麽呢?”


    “我明白。這都怪我。”


    唐糖說著又難過起來:“怪你有什麽用,若是你倆沒出這一檔子事,我跑來京城爺爺照樣逼婚,我恐怕早就……落入魔爪。你那麽孝順,估計根本不會也不會義氣到幫我逃婚。”


    紀陶像是惱極:“渾說,那時候我……”沒能做到的事,他終是說不出口,“年少時以為凡事都在自己掌握,隻歎後來的事情……後來的造化,我能活下來,已是奇跡了。”


    “紀陶……”


    “我唯一漏算的便是糖糖你……簡直就是個小瘋子。謝謝你那麽喜歡三哥。”


    “哼,我早就悔得要命了。還有你這個騙子,不歡喜我就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時時顯擺很得意麽?”


    “我不喜歡你還有哪個喜歡你?趙思危他敢!孫飛虎也不要想。”


    “他叫秦驍虎。”


    “哼,果然。”


    “哦對了,四虎子這月底要入京,我想……”


    紀陶聽都不聽:“管他什麽虎。糖糖,我倆的事情,交與我來想法子,爺爺那裏我也會去說。”


    唐糖臉孔羞紅:“什麽法子?”


    “小糖糖你怕不怕跟著三哥受苦?”


    糖糖淚湧出來:“到現在你還問這話……”


    他艱難地尋到唐糖的小手攥緊:“乖,很快就能有法子了,你不要急。”


    唐糖臉都沒了:“我急什麽。”


    “我急的。”


    唐糖不好意思再答,低罵一聲,嵌進肉裏去的鏢爪取完了,埋首替他用藥清洗傷口。


    **


    下午紀陶趴在書房養傷,趙思危居然派人送了藍皮信來催唐糖過府議事。唐糖見信也覺得有必要跑去齊王府應個卯,順便探一探曹斯芳出來以後又弄出了什麽動靜。


    紀陶卻醋性老大,比他扮紀二的時候更不高興。


    唐糖不理:“我憑什麽要聽你的?你是我什麽人?”


    紀陶沒辦法,隻得道:“那……你看看曹小姐就好,你的賬我自會去還。你是不是以為他是你家那件案子的禍首,故而以命相脅?”


    “你知道……”


    “下回唐小姐掏完了我的靴子,麻煩替我整理一番,不要一股腦兒將物件都丟進裏邊,硌著很痛。我給你買的靴子可是這樣不舒服的?”


    “嗤。”


    “見著齊王要敬重,要跪地俯首回話,不可直視,不可直呼其名。”


    “別裝了,上回我親耳聽見你對著趙思危很凶。”


    “趙思危對我沒有企圖。”


    “……”


    “他一邊有求於你我,一邊朝朝夕夕想法拆著我的台。去吧,多加小心就是,此人小人之心昭昭可見,也不用太過害怕。”


    糖糖轉身走了:“就是哦,這種真小人,比騙子教人放心多了。”


    紀陶哀喚:“糖糖,哥哥傷口氣裂了……”


    糖糖喚阿步:“林步清,來給大人換藥!”


    又聽紀陶在身後喚:“月底你與孫飛虎見麵那天,我也要在場。”


    原來他都記下了,糖糖邊走出門邊糾正:“四虎子喚作秦驍虎,我一生出來就認識他了。”


    **


    趙思危見了唐糖頭一句話,居然是質疑她不同他打個照麵就走的事:“今晨我在西角門守到天白,也未見你的人是不是負了傷,心中深為不安。如今看你安好,想必紀大人接應得很好,我說糖糖未必願意見他,他卻堅決要去接應你。”


    唐糖知道紀陶那枚傳國玉璽並非給齊王,自然不欲他窺出端倪:“哦,我們是從南邊潛出益王府的。殿下見過曹小姐了麽?可曾為曹小姐延醫治療?”


    “你不是不建議我見她?”


    “哦,對。曹小姐被困日久,性子癲狂,恐會傷及殿下。”


    “糖糖,你在擔心我。”


    “哦,不是的……就算不傷殿下,她傷了自己也不好啊。殿下白救她,我等也白出了力。”


    “我還不曾見過阿芳,她讓人傳話給我說,她已然不成樣子了,讓我不要告訴皇上。嗬嗬,她以為皇兄還記得她。我也並不是個念舊之人,不過……還是希望她忘記身體傷痛,精神也一天天好起來。”


    “那……”


    不等唐糖發問,趙思危已然道:“我剛知道皇兄兩年前便派人前往孟州,至於具體,我希望等阿芳再恢複兩天,再行好好盤問。”


    唐糖闔首:“謝謝,其實殿下還是挺念舊的。”


    趙思危冷笑:“你覺得本王是怎樣人都可以,不要說出去就好。”


    唐糖連連答:“我可不會說出去的,我還指著您賜我的酒泉宅子呢。倒是您……對我,既往不咎就好,我也沒什麽好的賠禮,您想要什麽寶貝也可盡管說,我想法去求就是。”


    趙思危目光灼灼投來:“本王想要什麽寶物,你不知麽?”


    唐糖嚇壞了,自己真是多嘴,就應該聽紀陶的,讓他料理才是。


    “呃……我說的是,有價有市的那種寶貝……”


    趙思危從一旁“嗖”地抽出一柄黑亮的劍來:“這樣的寶貝?糖糖不是已然給了本王麽,十分之趁手。本王喜歡極了,多謝。”


    唐糖大驚:“我……什麽時候?”


    趙思危握著烏金劍淡笑:“紀大人得手了他要的東西,本王退而求其次,總不算貪心?”


    作者有話要說:孫飛虎:男主你為什麽總是和我過不去,我跑來幾次,大綱菌說根本沒有我的盒飯!


    紀大人:我不管!我從頭傷到腳了!糖糖看完了也沒說聲滿意


    糖糖:隻讓我開了個封箱帶就算驗貨了?


    -------


    二更,也沒人說我也是蠻拚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要和奸臣談戀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葷菜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葷菜菜並收藏不要和奸臣談戀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