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隻身立在府門,要往門廊兩旁添兩串紅燈籠。


    碎雪漫天紛紛,爆竹聲卻愈發的鬧人,不知哪家的熊孩子又在欺負鄰居家的花貓,隔壁巷子裏一串貼地作響的鞭炮聲,喵叫得分外慘烈。


    門廊柱上的鉤子略高,唐糖夠得吃力,她勉力踮起腳尖,方才掛將上去……忽地雙腳離地,身子猛而騰了空,有人將她一把抱得老高老高。


    冰雪裏那個懷抱暖得似個騰焰焰的爐子:“這個紀方,如何讓你親自在這兒掛燈籠,是不是等得太心焦了?”


    唐糖強掙了掙,雙腳方才得以落地,她沒說話。


    身後的人分明是一身的霜雪,耳畔的聲音卻是火一般燙:“小狐狸生氣了?一會兒我認罰便是。”


    唐糖轉回頭,唇角輕勾,對著他淡淡一個冷笑。


    紀理不明所以,也不顧身在何地,街畔有無旁人,提起人來劈頭便親:“你仿佛重了,可是衣裳的關係?告訴我,打算怎樣罰我?罰太狠便成了罰自己,小狐狸,你可要思量清楚。”


    唐糖不動,由得他細細密密地親,見他頓下,方才幽幽道了聲:“大人這個當口還說出這種荒唐話,當真佩服之至。”


    虛掩的府門吱呀開了,打裏頭鑽出來一個圓乎乎的胖腦袋,探頭探腦望了會兒,整個身子擠出門來,抬眼望見紀理,撲通便跪倒在了地上:“父親大人。”


    細雪悉索落在那孩子的腦袋上,唐糖低身,往那顆圓腦袋拂了拂。


    紀理愣了好一會兒,極細微地歎了口氣,就著紅燈籠的微光將那小胖子幾番打量,蹲下|身子,將那圓腦袋摸一摸,不動聲色問:“是誰送你來的?”


    **


    紀鶴齡氣得無心吃年夜飯:“是老頭子我對不住糖糖啊。他們兄弟二人出生之時,薑國師親為他倆批下八字,兩個小家夥命中傷殺梟劫重重,幼年克父,早娶克妻,自身亦多磨難,須得過二十三歲方可轉運。臭小子,這樣的爛命,那個婚約本就不該定。”


    紀方道:“我記得,當年二爺與糖糖訂下婚約的時候,您早與唐家祖父將這些話說在了前頭,也約定好了唐糖須得到了今年方可過門。唐老爺子當時不以為意,說他正想多留糖糖幾年,頂好是留到十八歲。故而今年正是好時候,他倆今年成婚之時,二爺已近二十四歲啦,您實在並沒有錯。”


    紀鶴齡撫胸:“可老二他偷生下的兒子都五歲了,他在外偷腥偷娶外房的時候他是什麽歲數?那個混賬方才十八歲!怪不得,怪不得……”


    紀方勸:“二爺那時年紀小,也不懂事。”


    “虧得你還總說他最聽話!不懂事,不懂事他尋個甚樣的女人不好,卻偏生去找……若非……哎總之氣死我算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紀方想起刀刀,終是有些暗暗的歡喜:“孩子何其無辜,老太爺您不要生氣了,且想想這小胖子多可愛。”


    紀鶴齡嗤道:“他也太胖了,活脫就是他那個娘舅!”


    “可那眉眼鼻子,一撇唇時的模樣,說話的神態,連說出來的話……小少爺除卻話比二爺多些,同二爺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先前紀方囑咐人煮了元宵與紀刀刀吃,小胖子餓極,熱熱乎乎吃下了肚,吃完眉頭卻是一皺:“哼,此黑芝麻餡用的乃是冀原芝,並非都昌芝,細滑有餘香潤不足。還有這盛黑芝麻用的碗,哼……”


    紀方看他顯然沒吃飽,問:“小少爺,要不要再來一碗?”


    刀刀撫一撫肚子,勉為其難道:“哼,也罷。”


    像透了。


    說起兒子像爹,紀鶴齡亦悄悄抹了兩行淚:“刀刀他舅舅走了?”


    紀方答:“走了,並未多說什麽,隻留下話來說大少奶……我是說小少爺的娘親這會兒就宿在喜福客棧,離府上不算很遠。”


    外頭有小廝興衝衝進來報:“二爺回來了!”


    那小廝大約是看不懂紀方打的眼色,依舊喜氣洋洋原地候著,除夕夜被老太爺打個年節小賞的運氣,他思量終是有的。怎料紀管家將他一把拖了出去……


    紀方將那小廝弄出門外,方才回過來勸:“孩子都上門認祖歸宗了,大過節的,團圓終是好事。您不是一直盼著抱孫子……老太爺您一會兒千萬別罵太狠。”


    “我罵他作甚?”


    紀方有些不解,老爺子立時又補一句:“哦,我的意思是,當著孩子罵他就算了,收拾他的事,留給糖糖。你且去喚了他來,我有話問。”


    “喜福客棧那頭……聽說人快不行了,按理說二爺怎麽也當……”


    “回頭一並交與糖糖料理,這小孩極懂事,我老頭子便要仗著她這懂事,對不住她一回了。”


    紀方依言去喚二爺,卻見紀理已然領著小胖子一同過了西院。


    **


    大年初一裘寶暘來拜年,卻撞見正要出門的唐糖和紀刀刀,急喚住她:“你要出門?這算什麽?說好讓哥來拜年,哥來了,糖糖你怎的要跑?”


    唐糖一看就是沒曾睡好的模樣,也沒一張笑臉:“爺爺在西院。”


    裘寶暘追著問:“怎麽了糖糖?你身邊這小胖子又是誰?”


    唐糖未及答,刀刀極不滿:“本公子姓紀,名刀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裘寶暘眼珠子都掉出來:“紀刀刀!糖糖,難道……那對養在西京的母子上了門?紀二那廝現在何處?”


    刀刀搶著答:“你這位老先生是來尋家父的麽?家父昨夜去了家母那廂守歲未歸,並不在府中。”


    “老、老先生……”


    唐糖淡催刀刀:“走罷,你娘親還在等你。”


    刀刀再不理裘寶暘,低頭跟上,裘寶暘亦跟上去:“糖糖等我!哥隨你同去,多個人多份照應。”


    唐糖本欲回絕,可又一轉念,竟是點了頭。


    **


    從來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紀二爺在京城娶了個如花似玉的新媳婦,情深意綿,如膠似漆,卻撇下個跟他六年的可憐女子在西京,人都快死了才知問津。


    裘寶暘至客棧,聽唐糖簡要說了方知,紀二這位外室實在已是個半死之人,年前身子實在撐不下去,此番是入京托孤來了。


    紀二昨夜匆匆歸府又匆匆出去,往喜福客棧守著他那外室,守了一夜未離客棧。晨間這病榻上的人怕是真的快咽氣了,這才捎話回府,要刀刀速速過來拜別生母。


    不過寶二爺是個厚道人,平時唐糖跟前,恨不能將紀二時時掛在口邊罵,如今事情全中他的所料,他倒再未說半句落井下石的話,反是默默陪在一旁,說幾句不著邊際的寬慰話,一邊幫著照看刀刀。


    說是催著刀刀過來道別,此刻房門卻緊緊閉鎖,敲而不開。


    唐糖守了會兒,才聽客棧門吧嗒開了,裏頭傳出個聲音:“還望紀大人三思。”


    紀二的聲音:“殿下這樣做未免趁人之危,須記得她已不是小孩子了。”


    那個聲音冷冷的:“本王從不否認我在趁人之危,但紀大人恐怕依舊應該謝謝我,若非我及時出手,哼,紀大人就不怕你連這……兒子都保不住麽?”


    紀二未說話。


    “本王是真小人,總好過那偽君子,紀大人可捫心自問,敢不敢……”


    紀二打斷他:“臣當如何不由旁人教導!”


    裘寶暘全然聽不懂,且他素來隻知紀二阿諛諂佞,對他現下這般口吻亦是驚呆:“另外那個聲音到底是誰啊?”


    那聲音唐糖自然是認得的。趙思危很快推門而出,經過唐糖身側時臉陰沉著,似是無意般,微蹭了一下她的肩。


    裘寶暘張大了嘴。


    紀理隨後亦邁出了房門,見著唐糖略微一怔,卻低首喚過刀刀,蹲身問小胖子:“早晨吃的什麽?吃飽了麽?”


    刀刀撫撫肚子,嘴一嘟:“益發的不濟,連冀原芝的芝麻湯圓都吃不上了,早間孩兒吃的湯圓竟是肉的!孩兒向來隻食肉粽,元宵卻須得食甜的。還有,白玉色的圓子,府上居然用青瓷碗來盛!忍無可忍……”


    “吃了幾個?”


    “太難吃,孩兒才吃了二十四顆。父親,糖糖隻吃了半顆,足可見這肉元宵如何難以下咽了。”


    唐糖蹙起眉,這小胖子還真是什麽都說。


    紀理抬眼望唐糖,繼而囑咐小胖子:“去罷,去裏間守著娘親,她好容易才入了眠,你乖乖坐好,莫吵她安睡。”


    小胖子很聽爹的話,蠕著胖身子進去了。


    唐糖自從昨夜隨他踏進府門,隻得了他一句:“等我回來。”至今未行半句交談。


    這會兒二人當著裘寶暘,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裘寶暘居然有些眼色,趁著二人相峙,默默退去客棧樓下了,唐糖也欲撤走,卻為他攔了一把。


    唐糖回身笑:“是爺爺讓我來的。爺爺說刀刀還小,刀刀他娘親,不見得將刀刀托付給你一個男人。托孤事大,待她醒了我再上來。大人盡可喚我。”


    “糖糖……”


    “大人有話還請快說。”


    紀理執拗地將她往身前拽了一把,擁緊了未說話。


    唐糖任他擁著,冷冷道:“大人是不是有話欲解釋?那就快解釋,不方便說的我問你答好了。”


    “好。”


    “大人走前說,回來有要緊的事要告訴我,便是此事?”


    “……是。”


    “大人信中又說,要帶回個意想不到的人,這個人便是刀刀?”


    “是。”


    唐糖將他狠狠打量一瞬,了然頓了首,衝開那個懷抱便走:“好極。”


    “小狐狸你聽我說……”


    唐糖嗤地一笑回了頭,目光冷到極致:“話都說盡了,大人還想說什麽?往後萬別這麽喚我,稍微給我留點麵子,我還得給您的兒子當後媽呢。”


    **


    裘寶暘在樓下等著,見唐糖麵色陰晴不定,替她斟一杯茶,半天問一句:“你還好罷?”


    唐糖端茶便飲:“謝寶二哥,我好得很。”


    “……”


    唐糖將茶盅一頓,又自斟一杯:“這茶很怪,入口澀,回味苦,過會兒卻又甜起來。”


    “糖糖別這個樣子,又不是你的錯。”


    “我怎麽個樣子了?難道我還該一臉怨婦樣?”


    “……”


    “寶二哥,我這人是不是從小看起來,就有點缺心眼?”


    “怎麽扯上從小的事,紀二從前即便想欺侮你,他哪裏有空子?有紀陶在他敢!”


    “嗬嗬,是麽?”


    “聽哥的,別這樣子一蹶不振,不就是看錯了一個人?”


    “一蹶不振?我振奮得很!我恐怕是看錯了人,嗯,不過……”


    “哥不會說話,但哥總是你娘家人,萬事有哥替你撐腰。懲治負心人的法子這世上多的是。”


    唐糖給裘寶暘也斟一盅茶,心頭感激:“無論如何先謝過。寶二哥總是極認真,其實談不上負心,人家又沒騙走我什麽,紀大人是個狗官,他這至多算是……狗改不了吃|屎罷。”


    裘寶暘沒想到唐糖看那麽開,想不通:“你真這麽想?”


    唐糖飲茶如飲酒,飲完笑答:“不這麽想,我該怎麽想?”


    “那案子……”


    “查啊,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然我對得起誰?哦,先得過好這個年,年後我們延著席猛那線接著查。”


    裘寶暘打量唐糖,她語氣浮浮的,神色也略有些浮,雖說應該是沒睡好的緣故,卻總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


    唐糖早上隻吃了半個肉湯圓,自然未曾吃飽,腹中空空,眼前犯暈。幸好紀二適時地吩咐掌櫃送了碗餛飩給她。


    很貼心地不曾擱芫荽,少蔥花,香油兩滴,醋一滴。


    她還當真吃上了,裘寶暘看不順眼,又怕糖糖想不開,一旁喝茶陪著,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唐糖覺得好笑:“再想不開……我還能用紀二送的餛飩燙死自己?這個死法也太丟人了。”


    打樓上下來個軍裝胖子,麵目威嚴。裘寶暘認得此人,喚道:“大過年的,謝小將軍如何身在京城?”


    軍裝胖子闔首示意,算是招呼:“裘大人久違。在下此番是送外甥入京尋親。”


    “外甥?你姐姐她……”


    胖子掃一眼唐糖:“姐姐快不行了,尚存一口氣,正在樓上與姐夫道別。”


    裘寶暘下巴都險些驚掉下來,望著唐糖:“姐夫……謝小姐……紀二!”


    唐糖顯然昨天就知道,埋頭吹餛飩,吹透才整個吞進肚子,人舒坦了。


    作者有話要說:糖糖v:紀二你在耍猴麽,我是猴子?我屬蛇!


    大綱菌v:紀二你抓緊罷,玩刀人死於刀下的道理,我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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