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塊欺我,是事實。」


    雪落的大了,影子撐起把傘替我遮。白花掉的愈發的凶,郎中像是座像端坐得不動穩絲,白花停在他那也不融,一片片的剔透的很。


    「此次我在世百年之久,算是給足了你們這些個人麵子。」我湊上前去,戳了戳他塌軟的似棉絮的胸膛。


    影子忙跟緊我,擎傘的手臂微顫,抖落些傘沿殘雪。


    我算準了他們幾個日後各抱私心將我復生,我再這一世以一個廢人再多活十來年,苦的是我自個。


    「官家瞞哄眾人,但我倦怠了,實在不想再作態。」我抹去徐萼臉上殘留的雪水,「我有些悔了,替你做了這國師。我當不起這重職,可我不得不為此死一次。」


    「徐萼,這不是送死。」


    「你想我在這兒困多久,我本來就已是老棺材了,你們想知道甚問我就好,我都會同後生人講。」


    我苦口婆心講得甚多,徐萼鮮做反應,我便招過影子與他一道下了那山崖。


    山間路險,大雪若埋了路被圍困在山裏頭無衣無食靠幾個人相擁取暖熬不過幾日饑寒。影子一人可越出,若添我個累贅卻得兩說。


    他掀唇說了句什。我回頭看他,影子隨我停步,觸到我的目光顫巍地縮了下,像是做了搗蛋事怕被責罵的小猢猻,悄悄迴旋手中傘。


    許是怪我連甜言敷衍哄騙他一回都不願。


    紛揚的雪夾刀風剜我膚肉,風雪困得我難受,卻不可加緊步子下山。橫過腳板一步深一步淺地踏實鬆鬆積起的濕雪,踩成半透灰髒的冰淩子,我走的緩慢,影子跟著沒走多遠。


    正為南邊罕見的風雪天不知雀躍或發愁,忽覺衣角教羊腸山路邊上生的株枯樹殘枝勾牢,我回頭看卻見郎中半蹲著拽住我的衣袍,直勾勾地盯看我。


    怪的是影子也不阻他,沉沉地垂頭,下巴貼在胸脯上邊,任郎中勾扯我。


    打風的天下我聽不著他喃喃。我彎身輕拍郎中的手背,示意他鬆手。


    影子露在天下的肩膀覆滿雪片,白毛一朵朵的飄進他縮脖露怯的頸衣間。


    他仍眼巴巴地盯我幾瞬,而後自嘲地牽嘴角,凍的僵硬的臉扯出個異譎的笑,鬆開手中我的衣裾。他的眼底子混沌,隱約不明地浮現著慶幸與不幹雜燴的情緒,凍的白紫的唇不住張和呢喃。


    你選了他。


    吃力地扯了扯裂開血口的唇,雪落風吹的喧譁吵鬧中夾進一陣絕望壓得過久衍為病態快意的狂笑。他的胸膛起伏著,喘著粗氣,笑得不知失了聲垂了淚,結成冰淩掛在他的臉側。


    我很是憐惜他,但我做不到替他想。我平靜地拂去我腕間片片清晰的雪,側頭卻見影子垂著眸子出神地方望著自己攥傘柄用力過猛而青紫的指尖。


    偶一抬眼,他撞上我注視他的雙眼。影子提不起聲低低的嗓音,低得幾乎無法察覺其中是否有半點雜念,或許他可曾真的說過哪些話。


    影子隻是這般啞著聲,默許著我周遭一些人做著他肖想已久缺從不敢付諸實際的事。


    8.


    我隱在簾帳後冷眼目睹他揮劍斬殺所謂別有二心的佞臣。紅的流水蜿蜒至我腳尖前不遠,好巧不巧地繞了路,與我拖地的裙裾隔斷距離,緩緩奔進帝位後發臭的盂裏。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瘋。盂裏的舊屙積了數層,官家貼身伺候的仆奴換了一批又一批,平日裏進殿裏來朝祭巫投願的新麵定時的更改,已許久未曾重複。


    長劍薄鋒割裂漢白玉磚塊鋪就的前殿,他絲毫不避腳下他所謂賊子的汙血,一步一踏,輕狠地碾轉,任由血珠濺髒他昂貴的尊服。


    橫陳大殿的殘斷屍身發出生人的痛吟。我停駐他身的目光飄然至一團微動的行至末路的肉體。


    留有一口餘氣的臣子欲要用雙臂撐起上身,顧不得周遭的殘屍與滿地滿身的粘膩血,褪下被刺前的惶恐,被血浸透的人吃力卻從容地匍匐前爬。


    那人的身材不高但也不甚矮小,從前受官家青睞時的福養發在掛血的圓臉上,下身缺條小腿,獨腳單蹬著溜滑的地瓷,瞳孔放大的眼珠子印進我位前的薄紗簾。


    人咽氣前是難以揣度的。民間自古流傳嬰孩與貓狗牛羊可見髒東西的詭聞,將此做孩兒莫名啼哭與貓狗無故哀叫的緣由。那斷腿人似乎辨認出了我,臉皮子上刻的肥紋舒展,露出半幹的血垢。


    官家聽著動靜停下,扭頭瞧也不瞧,砍斷了斷腿人的一隻臂膀。他不訝異於這牲還蘊著一口生氣,反而好奇牲畜死前罕見的迴光返照。


    那條臂膀粗圓,那人少了負擔爬的愈慢。這肥官瞅瞅自己的斷臂,囁嚅兩聲。血混著口津粘糊的緩緩地流出他臉的下口,肥官倒無所察覺身側斷他手臂的人,像是看見了件不合他心意的死物,多看一眼也懶得。


    失了平日見達官貴人的諂媚奉承,無視掉所有現世之物,肥官處人間地府交界間,失了怯有了膽追尋先前無法玷汙的渴望。


    渾黑渾白的兩位鬼差麵麵相覷,互相頷首後拾起那條短腿捆上一條細鏈子拖著身後,捧著一大坨鐵鏈跟著肥官的爬動緩慢的向前漂浮,黑乎乎白花花的四隻眼碰到官家就立刻閃開,跟見了鬼似的。


    「誰啊。」我斂收披散頸肩的長絲,開口問了官家,挪挪身子繼續端坐在硬邦邦冰涼涼硌得我尻處生疼凍得我股間難受的帝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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