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把生活給對方翻了個底朝天,連那些無所謂的無聊細節都翻出來看,像毛衣上起的小毛球,她們一個個揪下來塞到對方手裏,由此組成一件新的毛衣。


    說倦了她們就閉上眼睛,聽著越來越頻繁的風鈴聲,有人點了卡布奇諾,有人點了美式,有人點了和羅謠一樣的新品冰激淩咖啡。他們的腳步聲靠近又消失,總能在店裏覓到一張空桌。


    有的人離她們近一些,能聽到他們在聊工作或八卦,每當他們說了有意思的事,或僅僅語氣很有趣,沈瀾滄都會敲敲羅謠的手背,兩顆腦袋湊到一起笑。


    偶爾傳來開門聲,有人進了吸菸區,那裏聊天的聲音總是比無煙區的大。所以當初羅謠才那麽疑惑,沈瀾滄在那裏麵居然還能專心讀書。


    她們的手搭在一起,沈瀾滄閉著眼睛想像羅謠,她稍稍偏過頭聞她身上的氣味,一點點在腦海中的畫布上勾勒她的樣貌,將她曝露給自己的生活填充其中,成為她的副本,永久留存。


    店員換了一班,睜開眼睛她們已經不認識櫃檯裏點單的女孩。雲散了一些,能看出太陽傾斜的角度。她們離開咖啡館,坐上開往上野的電車。


    快到下班時間,乘客已經不少,她們幸運地找到兩個座位。羅謠靠在沈瀾滄肩上,她們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外麵溟濛的天色。


    一天又要過去了,她們明明什麽也沒做,時間還是過得這樣快。就如外麵匆匆劃過的景象,快得連成條條彈道,時間這顆子彈就循著彈道一直射向未來,永不停歇。


    她們舊地重遊,坐在上野站附近的餐廳裏,顧客三三兩兩,周圍沒有人。她們仿佛坐著一葉孤舟,漂泊在陌生的海洋裏。


    今晚的燒酒不錯,羅謠喝得有些急,臉頰燒得紅彤彤。她推開餐盤,趴在桌上,看著外麵落入黑暗的上野,說:「每次坐在這的時候,我都感到你會從窗外走過,一切都像夢一樣。」


    「人生本來就是夢。」沈瀾滄說。她們一起趴在桌上,玻璃上有她們的影子。羅謠頭一歪,撞了撞沈瀾滄,沈瀾滄又歪頭撞回來。


    「幼稚!」


    「不服?」


    她們撞了好幾下,撞得眼冒金星,捂著頭笑。外麵好像颳起了風,行人的頭髮被吹亂了。羅謠拉著沈瀾滄的手,說:「走吧,去吹吹風。」


    真的颳風了,風還不小,讓人想倒下去被風托著。她們迎風而行,羅謠的頭髮被吹得上下飄舞。一些紙屑和樹葉乘風飛起,在半空旋轉,嘩哩嘩啦相撞。


    風最大的時候她們抱在一起,像一棵紮了根的鬆樹。羅謠被吹得流了眼淚,趴在沈瀾滄肩頭微微睜開眼,霓虹被眼淚一泡,一片爛醉。


    她們還在東京嗎?她頭腦一片混亂,隻覺得大風颳走了世界的表象,露出混亂不堪的內裏。世事來去如風,輕輕一刮人們就散了。


    把東京都儲存在記憶裏是不可能的,無論現在她瞪大眼睛看得多麽仔細,離開之後它都會變成舊日夢境,被刷上昏黃的濾鏡。而她驚恐地意識到,未來的某一天,她們在對方心裏也會褪色。


    她把這個結論告訴沈瀾滄,沈瀾滄說:「不會的,你以為忘記了,其實都在記憶深處,很多老人都能回憶起年輕時的種種細節。」


    「那等我變成老太太之後,就每天伸著手,說找沈瀾滄。」羅謠直起來,伸直胳膊往前跳。


    沈瀾滄打趣:「你那不是老太太,是老殭屍。」


    羅謠圍著她跳了一圈,說:「死了也會找你。」


    沈瀾滄聽了趕緊逃跑,羅謠在後麵跳著追她。她們在街上又跑又跳,引來一群鄙視的目光。但她們不在乎了,這一周她們決定拋棄世界。


    末班電車如約而至,她們瘋跑了兩條街才趕上。車廂裏都是疲憊不堪的人,受了一天折磨,相隔甚遠地坐著。


    她們仍然靠在一起,行至某一站時,這節車廂裏的人幾乎都下了,隻有她們兩個。羅謠今天很累卻很開心,她們沒辦法改變既定的結局,隻好不斷消解悲傷,讓悲傷變成快樂,盡管欲蓋彌彰。


    「瀾滄,謝謝你。」她說。


    「又謝我什麽?」


    「你讓我覺得,活著好像也是件挺快樂的事。」她的聲音好輕。


    沈瀾滄沒說話,但她用力地吸氣。羅謠知道她哭了,她從對麵的窗戶上看到了。於是她伸出手去,把手背借給她擦眼淚。


    第73章


    颱風來之前,她們去了一趟東京灣,滿足看海的心願。那裏的海不是她們想像中的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也沒有一個老船長。有的隻是恢弘的高樓大廈,夜裏也不眠不休地亮著燈。


    她們從東京灣回去的夜裏就開始刮颱風,但那天她們睡得很熟,第二天中午才被大雨狠砸車頂的聲音吵醒。


    拉開窗簾,外麵被雨水泡得像一片腫脹的池塘,凜凜風聲把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了。蟬聲、鳥鳴一併消失,東京變聾了。她們也不說話,就抱在一起,起來喝杯咖啡,又躺回去。


    屋裏的空氣散發著金屬的顏色,和夜晚那樣柔軟的黑暗不同,這時的黑暗冷冰冰的,沒有轉晴的跡象,誰都不知道陽光什麽時候來臨。


    雨聲減小時她們打開夜燈開始做愛,床單和被子浸了颱風帶來的水汽有些發潮,她們身上總是癢癢的,心裏也癢癢的,身體更加潮濕。羅謠覺得她們是兩灘水,互相包裹、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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