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萬物蘇醒。


    天邊的藍和著遠處的青點綴著山頭的紅映襯黛色的瓦,有炊煙嫋嫋,小溪淌水,恍若一幅色彩明麗的工筆畫。


    現在是六點,江舟沒睡好,晚晚地入睡,早早地醒來。按照以前的算法,現在正是卯時。


    果然,一記清脆、卻又端莊的鍾聲傳來。敲鍾人的一擊,打響了整個夷山的早晨。勤勞的夷山人開始了忙碌的一天,砍柴的砍柴,染布的染布。


    雖然又沒有一個安穩的睡眠,但在這樣的地方,遠離大城市的喧囂,還沒有被現代各種電子產品侵入,江舟著實感到一種無言的安心、舒適感在四肢百該流轉開來,那樣清新自然的空氣,恰若枝頭剛剛長出嫩葉的那個過程。


    依然是一身黑,因為天氣的緣故,又套上了一件黑色的衝鋒衣。白嫩的臉蛋與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好像是漆黑的夜裏,沒有星星,隻有一輪青白的孤月掛著。


    她原本就是黑夜下萬頃江河裏漂泊的一葉扁舟。


    行至雜貨鋪前,看到了那個昨夜讓她失眠的男人。


    也是一身黑。


    江舟昨天看到他,就覺得他逼仄,但就是那份逼仄,吸引著她。讓她不自覺的,將自己的目光流轉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那裏,高大挺拔,麵容英俊。


    還有一旁的周映光,看上去是比季岸年輕了許多,所以打扮的也比較粉嫩。一件黃色的衝鋒衣,那樣的朝氣蓬勃。而這份朝氣蓬勃,令江舟羨慕,卻不喜歡。


    她的曾經,她的過去,她衰敗又頹廢的幾年,讓她的身體、心理,都仿佛生了一場大病。


    枯萎的花,不渴求充滿生機的朝露,隻希望有人能折斷她、撕裂她、捏碎她。


    “早上好啊,江舟。”周映光看到走來的江舟,展現出一個露出八顆牙齒的完美笑容。


    江舟笑笑,眼神轉向一旁的季岸,他的身高很高,所以江舟需要微微仰起頭,但幅度卻非常小。


    江舟喜歡這樣的視角,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向上看的姿勢,能讓她的雙眼更加有魅力。


    眼神的魅力,不在於眼睛是否會說話,而在於裏麵是否有一個鉤子。


    江舟的眼睛裏就有鉤子,她將鉤子牽引到季岸的眼睛裏,卻被擋了回來。


    季岸還是那副樣子,無動於衷,他沒有被江舟的鉤子給勾了魂,他平靜地、沒有波瀾的像是今天早上的天空,除了一望無際的藍色,什麽都沒有。


    “早上好。”


    江舟快速閉上眼、再睜開,快速調整好自己的眼神,“早上好,季岸,周映光。那我們今天從哪裏開始呢?”


    周映光早就注意到兩個人一來一往,他敢打賭,江舟一定可以治住季岸。“叫醒美好的一天,當然要從夷山雜糧餛飩開始。”


    三人一邊走,周映光一邊說,“這裏的雜糧餛飩,可是夷山一絕。餛飩皮做的非常精致,裏麵融入了各種各樣的雜糧,有薏米、小麥、五穀,都是打成粉磨進去,然後做成一張張皮,搭配蔬菜肉的餡兒,比如白菜肉、芹菜肉、薺菜肉、三鮮肉,甚至還有喪心病狂的香菜肉哦,配上蔥段湯,撒上點蝦醬,保證你明天早上還想再吃一碗!非得把這些統統吃個遍不可!”


    進入了一家店麵非常小的店,外麵擺著露天吃飯的木桌木凳,三個人就在外麵坐下。


    季岸和周映光都要了一碗白菜肉,而江舟則要了一碗香菜肉。


    “天哪江舟,你也太喪心病狂了……”周映光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因為他極其討厭香菜的味道,“你這…在你之前,我身邊隻有季岸挑戰過香菜肉……”周映光的臉上滿是嫌棄。


    “我特別喜歡吃香菜。”江舟支著下巴,認真地說道。


    “吃香菜的女人跟吃青椒的女人一樣可怕。”周映光頓了頓,補充說道,“這是野原新之助說的,我稍微補充了一下。”


    一碗碗餛飩陸陸續續上來了,江舟舀出一個,吹了吹,咬一口,是她最喜歡的香菜獨有的清香味,其實這裏麵也不都是香菜,而是以香菜為主,白菜芹菜為輔。


    “誒?怎麽看上去的你們的比我多?”


    “給了你小碗的,10個,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吃大碗,15個。怎麽,嫌不夠啊?”周映光回答。


    “那倒不是,就是這量看著難受。”


    季岸補了一句,“不夠可以再添。”


    “映光,小季,今天怎麽一早就來這裏吃餛飩了?”一個眉眼溫柔,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的女人問道。


    “那還不是想念鳳姨的手藝了嘛。”


    “有新客人?怎麽樣,我看你點的是香菜的,還吃得慣嗎?”


    “謝謝,特別好吃。”江舟回答道,這個鳳姨,真是讓人覺得特別有親切感。


    “那就好那就好,你們慢慢吃。我去忙活了,有什麽事兒招呼我。”


    “好嘞。”


    “鳳姨,就是阿英的阿媽,那個糖果就是她做的。”季岸說道。


    原來就是她。


    江舟忍不住回頭看她離去的背影,在某一個角度,她和江舟的母親有些像,兩個人的麵容都是那樣沉靜溫柔,但鳳姨,第一眼就看出她應該是一朵頑強的格桑花。


    而江舟的母親,是嬌弱的、甚至是悲情的曼珠沙華。


    周映光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季岸也吃的很快,兩個人皆是光盤,連湯汁都沒有剩下。


    “江舟,讓季岸陪著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啊。”


    江舟咬了一半的餛飩,抬起頭,疑惑。


    “他得去看店。”季岸把周映光的碗拿過來,和自己的疊在一起。


    江舟哦了一聲,便埋頭繼續吃。


    磨了很久,江舟有些難堪,實打實的十隻餛飩,個個餡料飽滿豐富,像漲了的小肚子。


    她飯量小,昨晚又吃了那麽多栗子,她吃不下了。


    還剩4個。


    季岸睨了她一眼,知道她為這幾個餛飩已經磨了很久。


    “浪費。”


    聽到季岸說自己浪費,江舟索性也不裝模作樣了,放下了調羹,直直地看著季岸。


    她也知道有點浪費,但她就是吃不下了,有什麽辦法?


    “吃不下就別吃了。”怪不得那麽瘦,吃飯跟小貓似的。


    細胳膊細腿,一掰就斷。


    江舟從包裏掏出一麵小鏡子,仔細地照了照,又補上了口紅,放下鏡子直接對著季岸勾著唇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好了,這下直接被無視。他可能還在心裏說她臭美。臭美就臭美唄,哪個女人不臭美?江舟如是想。


    既然季岸這個人對她愛理不理的,那她就搭話唄,這個男人,她可有點喜歡。


    看著帶勁兒。


    江舟的心思很簡單。


    喝最烈的酒,馴最野的男人。


    “我們第一站去那兒?”


    “主山。”


    “一大早就爬山?”


    “嗯。”


    今天的天氣,最適合爬山。不熱,還帶點寒意,走著走著便熱乎了。而且,上午山上的空氣最好、景色也好。到了午間,怎麽都會帶點悶,更別提晚上,黑乎乎的,最危險。


    一路,江舟先是小跑著才能跟上季岸,他高大,邁出的步子也大,步伐又快。似乎感覺到江舟的吃力,才慢下來。


    主山在村落的北邊,季岸先是帶著江舟去一個類似於停車場的地方取車。


    一輛黑色的越野車。


    有點破舊,看著有好多年了。


    一路無言,兩個人誰也沒有要說話的樣子。


    車窗是搖開著的,任疾速的風進來,一頭卷發被風吹開,纏繞在雪白的臉頰上。


    江舟將手肘擱在車窗邊,支著下巴,轉過頭,肆無忌憚地盯著季岸。


    眼神赤裸挑釁,從上到下,準確來說,不叫“盯”,叫視、奸。


    黑色的運動上衣,黑色的長褲,骨節分明的大手,流暢的肌肉線條,蜜色的皮膚,認真開車的側臉棱角幹淨利落。


    真他媽的俊。


    視覺享受完畢,江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


    “你平時經常去主山嗎?”


    “不常。”


    “夷山人經常會上山嗎?”


    “其實也很少。除非是祭拜祭祖之類的活動,”江舟感覺到季岸的氣壓有些低下來,


    “很多夷山人,在家人死後,會將他們的骨灰運上主山埋葬,”季岸轉頭快速瞥了一眼江舟,見她神色如常,便繼續道,“在夷山人的眼中,山是神聖的,特別是在人死後,山神會守護他們的亡靈,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滴露水,都能夠洗清他們活著時犯下的罪惡。”


    “你是本地人嗎?”江舟問。


    “不是。”


    “那你信嗎?”


    “……”季岸沉默半晌,直到越野車轉上好幾圈,停下,才聽到他回答。


    “我信。”


    越野車停在了高大挺拔的杉木群下。


    江舟走在杉木下,隻覺一股巍峨莊嚴,她俗,感受不到其他。


    “杉木,是夷山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夷山的房屋,甚至風雨橋都不用一釘一螺,都是智慧的夷山人用杉木搭建的。差不多五六十歲,夷山人就開始給自己打造棺材,也是用杉木做的。人活著,杉木給他們庇護所,人死了,杉木也同樣守護著夷山人。”


    是麽,可以守護亡靈、洗清罪惡?


    江舟抬頭看看杉木,還有旁邊連種的馬尾鬆。一陣風吹過,江舟站在半山腰,背後靠著杉木,杉木葉悉悉索索的響,江舟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溫柔而堅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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