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房門前掛著的羊角燈,攏一攏身上的披風,孤身踏進了無邊的黑夜。


    月光下的古寺更顯肅穆,一路上靜寂無聲,唯有風聲卷著蟲鳴落入她耳中。循著那日的路往佛堂走去,因著那堂內點滿了長生燈,白日不顯,但在深夜中,卻猶如一把引路的火炬。


    見堂前有和尚把守,便想打道回府,待聽到輕微的鼾聲後,便放輕了腳步,挪進了堂內。


    堂內燈火昏昏,橘黃的燭光曖昧,灑在堂上垂目含笑的佛像身上,便像鍍了一層模糊的金光。李汀南抬頭望著佛像,佛像亦斂眸望著她。


    兩廂對峙片刻,到底是她這個肉胎凡身先敗下陣來,垂頭掃視著桌前的長生燈。千百盞長生燈靜靜燃放,一時間未找著母親那盞。


    葳蕤燈火中,隱約傳來一陣呢喃。本以為是守門的和尚在說夢話,扭頭看去,卻未見異常,捂了捂快要跳出來的心髒,輕手將羊角燈放下,大著膽子朝聲源處走進。


    哪來的妖魔,竟敢來佛祖麵前造次?


    待在佛像後看到那人身下的影子時,她的心卻忽然提到了嗓子眼,這是個人,還是個她十分熟悉的人。


    那人身披一件絳紫色鬥篷,席地而坐,身旁放了壇未開封的酒。若是忽略時辰、地點,隻看她瀟灑的坐姿,李汀南怕是會將她認作對月飲酒的劍客。


    ……


    張太後晚間又做噩夢了,這個夢她已經做了十三年。


    縱然夢中的玉娘又一次將桃木簪刺向脖頸,死在她的麵前,但她知道,她的玉娘也捨不得她。不然,玉娘何故入她夢中十三年?


    這幾日睡的昏昏然,直到透過窗柩的縫隙,正好看見那輪快要圓滿的月亮掛在夜幕之上,這才確定今日是什麽時分。


    一如往年那般,她披衣而起,拿了周中使早準備好的酒水,出了悟因院。


    悟因,方丈當年親自取的院名,願的是她早悟蘭因。


    早的了嗎?細細算來,從見玉娘第一眼開始,便在謀劃如何獲取獵物。細細算來,到如今已經二三十年了。


    她收不了手,亦不願收手。


    月光如鹽,嘩啦啦灑在青石路上,每走一步,心頭的刺痛便多一分,也使得她越來越清醒。


    佛堂前的小和尚見了她隻當沒看見,這是方丈賣給她的人情,她隻管收便是了。


    從千萬盞長生燈中挑出屬於她的那盞,轉身走向了佛像後。


    沒過多久,她便知道堂內又來了個人。


    「太後娘娘。」那人道。


    聲音婉若鶯啼,像極了玉娘未出閣的時候,她有一瞬愣神,而後又很快醒來,玉娘死得早,不知道她當上了太後。


    她頭也不轉,反將酒罈打開,斟滿一杯,招呼道,「小南,過來哀家這,陪你娘說說話。」


    李汀南袖中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到底是接過那盞酒。


    太後抱著酒罈飲了一口,「你娘死十三年了,十三年。」


    李汀南沒接話,她看見張太後麵前放著的長生燈上,刻著母親的名字。她扣著掌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娘娘才華橫溢,不過是在長生燈上寫句祝願,也是文采斐然,不愧是當年名冠青蓮摟的才女。」


    太後打了個酒嗝,滿不在乎,「青蓮樓,是個好地方,哀家自打進了宮,便再未去過。」末了又道,「我與玉娘,便是在那一處遇見的。」


    見張太後就這麽承認了長生燈是她的手筆,索性也不再試探,「我娘是你害死的。」


    轟隆一聲巨響,醞釀了三天的雨水終於落了下來,堂前的兩個小和尚也從睡夢中驚醒,互相張望一眼,匆匆回了寮房。


    張太後聞言靜了片刻,笑著飲了一口酒,「那是玉娘自己的選擇,我這麽愛她,怎麽會捨得她死?」


    第59章


    濃夜黑如潑墨, 將皎皎明月也一併吞沒了。隻是雨勢越來越大,淋透了李汀南身上的狐皮披風,涼意便透過一身血肉, 拚命地往她骨頭裏鑽,但她卻好似沒有發覺,隻是不停地往前走著。


    出門時提著著的羊角燈已然不見了, 倒是那支桃木簪還在手中緊攥著, 在她掌心留下幾道顯眼的紅印子。


    微風裹著寒意從身後吹來,也將木材焦糊的味道帶到她的鼻前 。李汀南停住腳步,微微側頭看去,見幾股黑煙從佛堂幾側噴湧而出, 火舌卷著漫天的雨水, 直衝雲霄。


    又走了幾步, 才聽見有人高呼,「走水了,快救火——」


    這下李汀南走的更沒有負罪感了。


    她又不是張太後, 生怕火燒不死人, 還特意將門海裏的水倒了。她進堂時瞧的分明, 堂外擺著兩個碩大的門海,堂內四角也都設置著門海、沙石等滅火的材質。


    想起張太後在燭光下張揚的臉, 李汀南心頭便一陣絞痛, 說不上來是氣得, 還是因為對母親的愧疚, 總之就是不好受。


    不好受的後果,便是情緒上頭。情緒上頭的人, 做出什麽都不算出格。


    眼看著張太後的神色由得意變為驚訝, 李汀南將手中的空酒杯擲出, 冷聲道,「馬是你派人驚的,碎骨毒是你下的,火也是你故意縱的,你哪一步不想置我娘於死地,竟還厚顏無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使些手段罷了,有何不可?」張太後抹了把臉上的酒水,「身子裏到底流著那賤.種一半的血,半點上不得台麵。」<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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