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坐著一個年輕男子,聞聲伸手粗暴地接住那鳥,很不耐煩地抽出信紙看了兩眼,嗤笑一聲,隨手將鳥和信紙都丟在一旁。


    他轉頭對手下說道:「還真是麻煩得很,三天兩頭來封信,說些毫無意義的廢話。這種日子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啊?」


    手下恭謹道:「可是隻有晁公子您才能將花魁的筆跡模仿出九分相像來,大老爺說了,暫且還得瞞著,蘇王爺雖然與世無爭,但畢竟是個王爺,也不是好惹的......何況他們家那些機巧實在厲害,我們......」


    「什麽狗屁蘇王爺,」那年輕人呸了一口,道:「他就是個雕木頭的閑王,手上一點實權都沒有,還能威脅到家裏不成?能造點機巧又如何,我晁家軍隊難不成還怕幾片破木頭?」


    我氣得渾身發抖,卻還得忍耐著,想要聽他們再說一說,我的小姑娘去哪裏了?


    番外·暮城雪(六)


    我幹聽著他們隨意羞辱父親,心裏卻也模模糊糊地有了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那晁公子笑道:「水雨月......嘿,這女人可真帶勁,昨晚爽死我了......」


    有什麽東西在我腦子裏驀地炸響,全身真氣不受控製地在經脈裏橫衝直撞。全世界的黑色都從我的天空墜落,又被突起的狂風席捲,一片片飛進我的眼睛裏。


    我頭暈目眩,幾乎要摔下去,強扶著瓦片穩住身形。過了片刻,我能看清東西了,又瞧見那年輕男子從桌上揀起一隻銀白色的香囊,擱在手上無聊地把玩著。


    那香囊我認得,我見過水雨月親手縫製它。上麵用銀線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每一根飄揚的羽毛都曾被姑娘的指尖細細撫過。


    她縫了好多日。


    那時我問她,這般精心縫製的香囊,欲要贈予何人。


    水雨月就低著眼睛笑一笑,說,你猜啊。


    我想起她前些日子新交的朋友,心裏就泛上一陣細細密密的酸楚。見我沒說話,她就繼續道,今年外國進獻了珍貴的香料,父親給我留了一些,等我縫好了就裝上,然後送給你薰香。據說那香料神奇無比,竟是不懼水火,香氣也經久不散,隻需一小袋便可以芬芳佩帶之人所到之處。


    那香囊終究是沒能縫完,我離京那日水雨月同我說,等我再回京的日子,就是將那枚香囊贈予我的時候。


    我盯著那枚香囊目眥欲裂,慢慢站起身,筆直地立在冷風裏。我腳下的瓦片隨著暴走的真氣寸寸開裂,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爆響。


    「誰?」那人立刻看了過來,一手扶上了腰間長劍。


    碎裂的瓦片迅速朝他蔓延過去,我心底的恨意幾乎要衝出體內,化為實質的烈火隨著碎瓦一路燒過去。


    我從未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恨意。


    「你是什麽人?」那人見我神色不對,臉上一變,戒備地站起身。


    我不與他言語,縱身一躍,掌風於一彈指間近前。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將所有狂暴的真力都灌注在右掌之間,我是真的想要他死。


    許是那人身手出奇地好,又或許是我怒火將兩眼燒得昏花,他竟躲過了那致命的一擊。


    我在女子裏已算高挑,但他個子更高,生生將我俯視了半個頭,習武極有優勢。


    「你是什麽人?和我有什麽仇怨——」那男子叫道。


    我沒理他,再次出手,招招俱是殺招。我來尋水雨月是輕裝上路,身上沒帶趁手的兵器,隻有一柄防身的短匕同他的長劍拚殺。他與我交手多個回合,期間數次開口詢問,俱被我一招勝過一招的淩厲攻勢打斷。府中暗衛不少,早已圍了上來。我赤手空拳應對多人,一時顯得有些吃力。


    「活捉!我要看看這人麵具下是什麽樣子!」那人無法勝我,便沖周圍越來越多的暗衛們大叫道。


    牆頭架上了弩箭,一名暗衛叫道:「公子閃開!」


    那人及時一閃,躲到了石桌後。我轉身時麵前三弩齊發,直直衝我射來。我先前在戰場上受過傷,未曾好明白,此刻先是真氣狂暴,而後又是一番鏖戰,逼得我手腳發軟,隻勉力閃過了第一支。


    頭暈眼花之間,剩下兩箭一支插在胸口,另一支穿透了我來不及護住的腹腔。


    ***


    第二支箭其實沒傷到我。這還要感謝水雨月,箭矢隻擊碎了我佩在胸口從不離身的那枚玉墜子,碎玉掉在衣服裏,又被腰帶扣住。第三支箭就沒有前兩□□麽倒黴了,它飲到了我的血。


    弩箭不大,卻整個兒沒入我的身體裏,又從後背穿了出來。大概是我怒火太盛,一時竟失了感覺,箭矢入體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直到鮮血朝外奔湧,刺目的紅綻開在我白色的衣服上。


    我手指交錯,捂著插在傷口裏的箭尾,箭杆隻比手掌高出來一點。我知今日已無法取他性命,且再討不到一點便宜,抓了桌上的香囊,勉力調起正不斷從傷口瘋狂外泄的真氣飛身而去。


    「抓住他!」那人空手一抓,似乎想撈起什麽將我打下去,卻是什麽也沒抓到。也幸好他失了手,不然我今日便要交代在這裏。我飛躍他家的房頂,迅速落到對麵宅院的簷角。


    過了片刻,或是一炷香,又或是今年的好多好多個日子,我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一座宅子的房頂。我沒力氣走了,癱在瓦片上喘氣,隻能希望這家的主人不是與那男子同流合汙之輩,至少不要與我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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