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媽媽沒說話,想事情一樣。


    半晌,她道:「知曉了,你下去吧。」


    桃枝


    暮城雪全程閉目養神,幾乎要睡著。麵前忽然掠過一陣小風,子衿晃了晃手掌,小聲提醒她:「少主,花魁!」


    暮城雪睜開眼。


    十三人裊裊娜娜地走上台坐下,調試各自的樂器。水雨月閉眼按了一會兒,抬起睫毛。


    台下靜寂一瞬,然後爆開議論的狂潮。


    水雨月今日穿得其實較為素淡,妝容也相對雅致收斂。一襲水藍色的長裙,白珠點點綴於裙上,配合著身後十二名戲子的青衣,遠望著青山連綿,綠水如畫,一片秀麗雅致。


    但她其實不需要紅裙就能征服天下。


    她隻需睜眼,微漾,迷倒眾生。


    阿香頭髮挽得漆黑濃密,像一朵狂暴的烏雲。卻又穿著素裙,脂粉淡抹,整個人坐在那裏的時候有一種矛盾的安靜。


    阿茶一襲水天煙青色的裙子,腰身間繡了幾片深色的竹葉,頭髮很柔婉地在腦後挽起來。


    水雨月抱著琵琶微微抬頭,正巧望見了對麵的王女。她戴著麵具,水雨月卻一眼認出了那雙清冷的眼睛。這人即使把臉都遮上了,身上卻依舊能散發出那種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幹幹淨淨的氣息。


    她再打量一番,更覺驚奇喜歡。今日這位暮姓小王女真是翩翩少年,袍子颯颯的,臉上還戴了個好看的麵具。


    暮城雪沒有要與她說話或是打什麽手勢的意思,隻是一直看著她。


    水雨月的笑容便像雪花一樣徐徐散開,於一瞬間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引得台下又是一陣瘋狂。


    她低眉,斂下眼睛笑一笑,手指在弦上輕輕掃過。


    暮城雪因為兩個姓晁的出現而躁動不安的內心奇異地平靜下來。


    為首著水藍色衣裙的女子細長的手指在琵琶上輕輕一劃,台上十三人便唱了起來。這十三人俱是容貌妍麗,姿態萬千,挽起的長髮漆黑如鴉羽。


    細眉長眼,濃睫半斂,低眉垂首,脈脈含情。仿佛能看見女兒家未出閣時,欣喜地對鏡貼花黃的日子。


    暮城雪眼睛盯著台上,心思卻飄得很遠。


    ***


    今日是上元節,京中沒有宵禁。但此刻已是午夜,觀燈賞花的人大多已經還家,街上便顯得人煙稀少。


    兩側還掛著燈籠,在夜風裏輕輕地晃。燈光鋪在地上,便也跟著一晃一晃,照得偶爾流過來的人影靈動極了。


    暮城雪孤身一人,安靜而寂寞地走在大街上。


    她身上披著子衿硬塞過來的一件大氅,拐進了王府前的街道。


    夜深了畢竟還是冷的。暮城雪半斂著眸,將袍子的領口裹得緊了點,雙手微攏,修長的指尖抵著鼻樑,清清冷冷地哈了口白氣。


    冷煙在麵前稍稍一停,顏色很快暗淡,消失在夜色裏。


    這條街上沒什麽掛燈,隻有一側稀稀落落的百姓家裏還亮著幾盞油燈,朦朦朧朧的光融在溫柔的夜色裏。


    暮城雪順著舊相府外紅漆斑駁的外牆往前走。忽然就想起從前有一個夜晚,她也是這樣走在這麵紅牆外。那時自己身旁還有一個跳脫的少女,穿著朝氣蓬勃的粉襦裙,腰身束得極細,前前後後地圍著她轉。


    「暮城雪,你看一看我嘛。」


    暮城雪怔怔地望過去,麵前明媚的少女正沖她笑。


    「暮城雪,你看,我家院子裏的桃花都垂到牆外麵了。」


    「這叫什麽呀?桃花出牆?倒是挺符合我的,追我的世家公子們都要從相府前排到城門外了!」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一昂下巴,看著有點小驕傲。卻又在隱秘的角度偷偷覷著暮城雪的神色,仿佛是想瞧一瞧她對此的反應。


    如今已經二十一歲的暮城雪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清清冷冷的。她目光像是落下來又像是穿過去,像在看那虛幻的少女又像是在看未開的桃花。


    若是讓人瞧見她此刻的目光,大概會躲得遠遠的——大半夜的,大街上的,空無一人的,這有個人突然駐足,定定望著幾片伸出牆外的桃枝出神,眼神像是看一個站在那裏的活人。


    可那裏並沒有人,隻有搖晃的桃枝颯颯落落。


    月光斜照,在紅牆上拓出桃花桃枝晃動的影子。少女很開心地張開雙臂跳起來,粉裙翩躚而起,如蝶月下起舞。


    「暮城雪!你快看我的影子!」她歡快地叫了起來,嬌聲笑著。


    少女的指尖觸碰到了一朵高高的桃花,在花瓣邊緣歡快地撫過。落下來的時候麵朝著暮城雪笑,朝她伸出沾著花香的指尖。


    這人就像是一片沼澤,人隻是邁入了一條腿,就出不來了。


    「桃花香,請君嚐。」


    暮城雪聞言望去,眸光忽然一散。


    她麵前隻有一地斜落的月光。


    ***


    若要將那清倌尤巧音比作一片石子,那麽她的死訊就是石子在湖麵投下的一朵水花,終究是要回歸於平靜和湮滅。春歡樓眾人原本以為此事就此了了,不成想幾日後那軍爺又來樓中點花。


    因著尤巧音那事,眾人大多不願與他相好,麵上稍有敷衍。脾性暴烈如阿香,直白如阿蕊者更是沒個好臉色,言語間多有嘲諷。那軍爺如何看不出來,臉上頓時黑了下去,起身就在樓裏撒潑胡鬧,揀著便宜的物什一通摔打。樓裏向來紀律嚴明,少有此事,一時間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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