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沒事的!”萬山沉聲道,一手抓著護欄,一手用力把人往上拉,手臂肌肉緊繃,青筋暴起,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匯聚在這隻手臂上。


    南雲忽然就不怕了,隻拿眼睛緊緊盯住萬山。


    他的目光平靜得像夜色下靜靜流淌的瀾滄江,波瀾不驚。


    萬山也看著南雲,相比下麵那個又哭又喊的姑娘,她太過冷靜,她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完全交在他手上,仿佛百分之百的確信,他能保她平安。


    這種無端的信任讓他感到壓力。


    底下那姑娘還在叫,南雲低頭斥道,“閉嘴,再叫我鬆手了!”


    姑娘頓時安靜下來。


    兩個人被萬山拉著緩緩向上,遊客們終於反應過來,幾個男人上來幫忙,抓住了那姑娘,姑娘確認自己安全了,才鬆開南雲。


    南雲身子一輕,被萬山拎小雞子似的從護欄外提了上來,一頭撞進萬山懷裏。


    男人身上的煙草香混合著微微的汗味縈繞鼻端,南雲一時貪戀,窩在他懷裏沒有動。


    萬山以為她受了驚嚇,也不好馬上推開她,便任憑她窩著。


    其實也就一瞬,馮浩便咋咋呼呼地跑回來了,“天呐,山哥,導遊小姐,怎麽搞的?”


    南雲立刻從萬山懷裏退開了。


    那姑娘哭哭啼啼地過來道謝。


    遊客們也都拍著心口說好險好險,多虧這位先生,瞧人家這一身腱子肉,簡直太酷了……


    秩序恢複,人群散開,馮浩從那姑娘口裏了解了情況,見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憐惜不已,反過來安慰道,“沒事沒事,這點小事謝什麽,我當時是不在,我要在,連手機都能給你抓回來。”


    “……”南雲無語。


    “要不我把手機扔下去,你來表演一個?”萬山瞥了馮浩一眼。


    馮浩嘿嘿一笑,“那不行,你又不是美女。”


    那姑娘破涕為笑。


    南雲聽不出哪裏好笑。


    馮浩欣慰終於有姑娘懂他的幽默,撇下同伴,和姑娘說著話往前去了。


    “謝謝啊!”南雲對萬山說。


    萬山沒搭腔,繼續前行。


    嘁!


    南雲撇撇嘴,跟了上去。


    遊完全程,日近中午,馮浩惦記著吃,三人便出去了。


    “你的新朋友呢?”車上,南雲問馮浩。


    “走了。”馮浩頗為遺憾,“可惜她手機沒了,連電話號碼都沒留。”


    “沒什麽好可惜的,在版納,最不缺的就是豔遇。”南雲說。


    “啊哈,那敢情好,回頭給我山哥也尋摸一個!”馮浩立馬精神百倍。


    南雲從後視鏡看萬山,仍是一尊雕塑。


    什麽樣的女人,能把他傷成這樣?南雲不禁有些好奇。


    之前說好了要吃野味,南雲事先做過功課,輕車熟路地停在一個叫傣味園的餐館門前。


    門前空地上停著來自全國各地的車,門口放著幾個不甚幹淨的籠子,裏麵有幾隻柴雞和家兔。


    四十歲上下少數民族裝扮的女人立刻過來招呼,講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自稱是老板娘,熱情地列舉著自己店裏的招牌菜。


    野山雞,野豬,野兔什麽的。


    “行嗎這裏?”南雲問兩位客人。


    馮浩看看萬山,萬山點了下頭。


    老板娘忙領著人往裏走。


    南雲擺弄著自己的車鑰匙,問,“還有別的嗎,我這兩個客人是東北來的,你說的這些,人家那裏也不缺,來點咱們家鄉的特色嘛!”


    “特色呀?”老板娘開始轉眼珠。


    “不差錢!”南雲說,指了指跟在後麵的萬山,“你看那派頭。”


    老板娘回頭看了一眼,說,“不知道老板想吃什麽檔次的,都有的。”


    “能看看嗎?”南雲問。


    “進去再說吧,現在查得嚴。”老板娘說。


    進去後,老板娘直接把他們引到後廚,打開一個冰櫃給他們看,裏麵凍的全是各種野生動物肉。


    萬山和馮浩對視一眼,沒出聲。


    “有活的嗎?”南雲說,“凍成這樣,誰知道你是不是拿家養的騙我們?”


    “活的也有,現選現宰,但是貴。”老板娘說。


    “不差錢!”南雲說,“帶我們去看看。”


    老板娘就把他們帶到後院一間房子裏,裏麵擺滿了籠子,野山雞,野兔,還有吐著信子的蛇。


    “就這些?”南雲擺弄著車鑰匙,回頭問萬山,“這些可以嗎?”


    萬山不屑地瞄了一眼,問,“還有別的嗎?”


    老板娘遲疑片刻,推開一扇暗門,裏麵是向下的樓梯,通往地下室。


    走下去,令人作嘔的臭味撲鼻而來,獼猴、蜂猴、竹鼠、果子狸,野豬幼崽,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飛禽,見人靠近,驚惶不已,在籠子裏左衝右撞,叫聲淒慘。


    “這些都是野生的嗎?”南雲問。


    “當然了。”老板娘說,“不然我藏這麽嚴幹什麽?”


    “這些可都是保護動物,萬一吃的時候被突擊檢查,不會有事吧?”南雲又問。


    “放心吧,我們既然幹這個,那都是上麵有人的,哪天要檢查,就提前通知了,再說,食客是不犯法的。”老板娘振振有詞。


    “行,那我就放心了。”南雲點點頭,又看向萬山,“還滿意嗎?”


    萬山始終板著臉,話嘮馮浩也意外的嚴肅起來。


    “熊掌,穿山甲什麽的有嗎?”萬山突然開口道。


    老板娘臉色一變,謹慎起來,重新用審視的目光打量這幾個人。


    “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南雲心裏咯噔一下。


    別看這些人無事時一團和氣,惹毛了直接上刀子的。


    她開始盤算著脫身之計。


    就聽萬山冷哼一聲,“導遊小姐,我們可是特地從東北來嚐鮮的,你就給我們找這麽個地方,是怕我們吃不起,還是認為我們外地人好騙?”


    南雲愕然看向他,見他麵露慍色,一時搞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想吃些稀罕物。


    但這樣一來,老板娘倒是打消了顧慮。


    “老板誤會了,不是怕你吃,是你點的那些都沒有現貨,要吃得提前訂,老客戶都知道的。”


    “那就算了,換一家吧!”萬山招呼著馮浩,“耗子,走!”


    兩個人噔噔噔踏著台階上去了。


    “你們什麽意思?”老板娘瞬間黑了臉,用傣語喊了一嗓子。


    看似平整的牆壁忽然打開一扇門,裏麵走出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手裏拎著根棍子。


    萬山和馮浩在台階上停下腳步。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南雲的心突突直跳。


    “大姐,大姐……”她趕緊取出錢包,抽了幾張錢遞給老板娘,“不好意思啊大姐,這兩位實在難伺候,我這都帶著跑好幾家了,抱歉,抱歉!”


    老板娘見了錢,臉色稍緩,不客氣地接過去,遞了一張名片,說,“你問問他們,要真想吃,付點訂金,明天晚上就能吃。”


    “好好,我問問再說,麻煩你了。”南雲客客氣氣地接過名片,三個人離開了飯店。


    車子開出很遠,南雲緊繃的身體才鬆馳下來,後背被汗濕透,風從車窗進來,冷嗖嗖的。


    三個人都沉默著,車裏氣氛異常壓抑。


    最後還是馮浩憋不住,先開了口,“導遊小姐,我餓!”


    氣氛總算鬆快了些。


    南雲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萬山,他四平八穩地抱臂而坐,麵色沉沉不辨喜怒。


    “野味是吃不成了,我帶你們去吃竹筒飯吧,為了表示歉意,這頓我請。”南雲說。


    “好啊好啊!”馮浩連聲讚同。


    萬山點了根煙,眯著眼睛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南雲悄悄鬆了口氣。


    到了飯店,點好菜,南雲又去洗手間。


    “山哥,剛才好懸!”馮浩看南雲走遠,側著身子往萬山身邊湊,壓著嗓子說,“這導遊有點不對勁啊!”


    “哪裏不對勁?”萬山拿出煙盒,磕出一根煙點上。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對勁,你沒感覺嗎?”馮浩撓撓頭皮。


    “沒有,我又不像你,眼睛長人身上。”萬山吐出一口煙霧,淡淡道。


    “我哪有……”馮浩正要喊,萬山踢了他一腳。


    南雲回來了。


    馮浩坐直了身子,嘻嘻笑道,“導遊小姐,吃完飯去哪玩兒呀?”


    “你不累嗎?”南雲問。


    “不累,這才哪到哪呀?”馮浩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強壯。


    “可我不行了。”南雲說,“我胳膊腫了。”


    她那麽瘦,在空中吊了半天,起初還沒覺得,這會兒後勁上來,兩條胳膊腫得抬不起來了。


    “呀,是不是脫臼了,咱們去看醫生吧?”馮浩驚呼,“你看看,這雷鋒也不是好當的。”


    “沒事,不是脫臼,等會找個藥店買點藥就行。”南雲說,“你們兩個誰會開車,我恐怕開不了了。”


    “我山哥會。”馮浩說,“我科二還沒過。”


    “那就麻煩你了。”南雲看了萬山一眼。


    萬山難得吐出三個字,“不麻煩。”


    吃過飯,南雲把車鑰匙遞給萬山,萬山拿在手裏,發現不是她在傣味園拿的那一把。


    萬山車技不錯,車子開得又快又穩。


    南雲胳膊疼,也不想說話,坐在後排閉目休息,傣味園地下室的情景浮現在眼前,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小動物們絕望的慘叫。


    萬山從後視鏡看她,瘦瘦的一團縮在座位上,馬尾把臉盤繃得緊緊的,額頭光潔飽滿,眉峰挑著,透著一股不服氣,眼睛雖然閉著,但他能想象到它們睜開時的光彩。


    在棧道,他曾與她對視,她眼裏沒有一絲慌亂。


    她的牙很白,此時有兩顆正咬著下嘴唇,她的嘴唇很有南方特點,略厚,唇形飽滿且紅潤……


    “山哥,看道!”馮浩喊了一嗓子。


    萬山回過神,一輛大車響著喇叭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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