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荷華端坐在床榻上,案幾上的燭火不知何時早已經熄滅,沒有重重幔帳的阻礙,她能清晰的看到天色由暗轉明。


    除卻在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從沒有像這般等待過黎明。


    天色將明未明時,她聽聞院裏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她不禁抓緊了手中的錦被。


    一聲、兩聲……腳步聲越發近了,門開了又關的聲響、越發靠近的腳步聲,都似是一記記鑼鼓敲打在心。


    鄭荷華眸光複雜地盯著走進來的婢女,身體也微微有些前傾,似是想要靠近般。


    “主子,那位……沒了。”傳話的婢女仍心有餘悸般,說完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沒……了?”鄭荷華聲音裏帶著不敢置信,卻又似是在意料之中,隻聲音中似是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悲傷。


    “就這麽死了?”


    神色間有些怔忡的鄭荷華喃喃自語,半晌兒後才有些瘋狂地笑道:“她可真是惡有惡報!”


    “哈哈哈哈……你說她這算不算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笑過的鄭荷華平靜下來,低語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最後殺她的卻不是她,而是那個她最愛的他。


    她想問一句,值嗎?


    為了一個男人,傷了姐妹的和氣,殺了她無辜的幼子……


    “歇了吧!你這幾日莫要讓人看出異常,隻作什麽都不知曉,等什麽時候殿下發話了,再去送她一程。”


    眼裏有淚光閃過的鄭荷華吩咐完便擁著錦被蜷縮起來。


    當初生朝陽的第一縷陽光灑進臥房時,鄭荷華想,如此這般,她倒是想看看那對賣女求榮的夫婦,可還會坐得安穩?


    隻結果便也大約會相同吧?天下又怎會有這般狠心的父母呢?


    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若換做是他,便是發妻瘋了傻了,便也不會痛下殺手吧?


    餘生,她與他便互相折磨吧,這樣一個狠心濫情的男人,她不敢去愛……


    被一個人全心全意愛著,又是什麽滋味呢?


    背後似有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身,鄭荷華輕輕打了個寒顫,隻把懷中的錦被攏的更緊了些。


    站在高處,便不需要情愛了……昏昏欲睡中她想。


    瑞王府中表麵上一片風平浪靜,王妃鄭風華“因病而逝”的消息並沒有外傳。


    而促成這一切的閔柏涵除卻麵色有些冷肅外,竟看不出半點的悲傷。


    被安排到王府後院一處僻靜小院的趙瑩瑩尚不知王府中發生的巨變,隻暫時按捺住自己勃勃的野心,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


    苦等辰時一過,閔柏涵便忙派人往顧府遞了帖子。


    至於鄭風華的死,閔柏涵卻是緊緊瞞著,連帶涵華院裏侍奉的那些人也似是在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整座涵華院裏隻聞一片死寂。


    一直關注著瑞王府動向的段恒毅,在昨夜裏雞鳴之時事情發生之後,便已全然知曉。


    他心感震驚同時卻也忍不住諷刺閔柏涵。


    到底是個雞鳴狗盜之輩!徒有心狠手辣的手段,卻心智籌謀不足。


    待到約定好的茶樓後,段恒毅隻權當不知,笑容滿麵道:“清臨賀喜殿下榮歸,一路辛苦。”


    “先生莫要挖苦本王了。”閔柏涵苦笑一聲。


    “想必先生也知曉昨日晌午本王想要進宮述職,卻被父皇拒之門外的事情。”


    見閔柏涵眉宇間盡是苦惱的神色,卻無半點悲傷,段恒毅心中不耐煩,去也耐著性子應付。


    “殿下也該知曉昨日陛下與眾位大人商議李宏源一眾的處罰,殿下才從瑤城歸來,陛下想必是不想讓你卷進這場風波才會如此。”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的譏諷,他又緩聲道:“陛下這一次似是有了決心。”


    閔柏涵微微一怔,旋即麵露喜色,“先生此言當真?父皇曾與先生提過……提過立儲一事?”


    隻後半句閔柏涵聲音壓得極低,又向前探身過去湊近不少,段恒毅自沒錯過他眼中的狂喜。


    剛剛親手殺了發妻的男人,如今便能如無其事地謀前程,一瞬間段恒毅有想啐他一臉的衝動,卻同時又低低的笑出了聲。


    這樣一個人,不足為敵。


    似是察覺心中所想太過暴露,閔柏涵麵色有些漲紅,“先生為何發笑?”


    “陛下的確曾與清臨談及此事,臨並未像陛下舉薦殿下,且臨觀陛下似是還有些猶豫不決。”


    聽聞“顧清臨”坦言並未有像軒帝推舉自己,閔柏涵臉上有惱怒的神色浮起,旋即又歸於平靜,並起身對著他深深揖禮。


    “多謝先生。”


    “殿下不惱清臨便好。”段恒毅受了閔柏涵這一禮,遂才起身虛扶一下。


    等閔柏涵重新落座,他才又道:“此事殿下莫要心急,且朝堂之上立儲呼聲也不該殿下最高才行,否則定會適得其反。你我雖為至交,卻也該讓陛下以為不過泛泛。”


    聽得這些閔柏涵微微擰眉,卻也頗為認同的點點頭。


    “先生所言不假,立儲一事雖為國事亦為家事,若先生言之過多,必定會引起父皇的疑心,於先生、於本王都不利。”


    “此事就有勞先生了。”


    “承殿下囑托。”


    二人相互拱了拱手。


    自始至終,閔柏涵都沒有提及鄭風華的死訊,段恒毅坐在窗口看著閔柏涵的馬車漸漸走遠,嘴角上挑起一個譏諷的笑。


    明日李氏一眾罪臣便會問斬的問斬、入獄的入獄、流放的流放,自此金陵便無江南李家的立足之地。


    鄭家也不該安生才行,否則閔柏函當真會以為這世上有不透風的牆!


    越早解決了閔柏涵,他也能在戰事起時,放心的前往邊關。


    將手中的茶盞隨意地丟棄在桌上,段恒毅才緩緩起身離開。


    正在府上臨摹碑帖的葉婉茹看著桌角上新到的那盆“素冠荷鼎”,唇邊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最近這些時日那人送東西像是上癮了般,從各色茶點小食,再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雜趣奇談、孤本字帖、名貴花草,或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每日都會收到不少。


    筆下臨摹的字跡慢慢變成了“段恒毅”三個字,不知不覺寫滿了整張宣紙後,葉婉茹輕笑出聲。


    “罷了,不寫也罷!”


    滿心惦念那人,這般三心二意寫下去,也隻是浪費了上好的紙張。


    靜靜地枕著手臂伏在桌案上,眉眼含笑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寫滿心上人名字的紙張被嚴實地壓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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