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沉重的閔柏涵往裏走的時候想,他們也曾有過如膠似漆之時,那時風華還是溫柔懂事的,隻是不知何時她便變得心狠手辣起來。


    連……連……


    他曾以為的大度溫和,不過都是假意罷了!否則又豈會容不下一個幼兒?他甚至想,這樣一個沒有胸懷之人,又豈能擔當太子妃?


    從前、今日,他已經幾度淪為旁人口中的笑談,如今若是傳出“瑞王府主母是個瘋子”這樣的傳言,他便當真與儲君之位無緣。


    他做了這麽多,又豈能甘心!


    所以,一個瘋了的主母,自不必留。


    況且,他的府上也該有血脈生出。


    那時他不疑她,現在想來,這麽多年府上始終無血脈出生,她怕是出了不少力,否則又豈會這般輕車熟路,又豈會這般心安理得?


    到底是他對不住荷華,是他委屈了荷華……


    更有他也堅信今日無奈之舉,也定然不會惹惱鄭端夫婦。


    那對夫婦是“識大體”的,況且,鄭家的榮光也並未因此斷了。


    短短數步間想了許多的閔柏涵徹底下定決心。


    “殿下……殿下……”


    瘋言瘋語發泄過一回的鄭風華躺在床榻上,無視滿屋的狼藉,隻低聲呢喃。


    “你何時……才能回來呢?”


    數月的病榻折磨,鄭風華早已失了顏色,麵容枯槁雙眼深陷,像披了一副皮囊的骷髏。


    一腳踏入內房的閔柏涵恰好聽聞這最後一句低於呢喃,當下便冷聲道:“回來讓本殿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


    有些神誌不清的鄭風華見到來人似是笑了一下,又是一聲低喃:“殿下……”


    過去曾清亮的眼中有淚光盈盈,透過跳動燭火的微光,閔柏涵一瞬間似是恍惚回到了過去,隻那竄入鼻息的難聞氣味和滿地的狼藉讓他謹記身處何地。


    閔柏涵話語中的無情讓一屋子侍奉的婢女們都敢怒不敢言,隻見他抬手揮退眾人後,便站在離床榻三尺遠的地方,沉默不語地盯著鄭風華。


    床榻上的鄭風華漸漸清明過來,掙紮著起身,努力地做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後,緩緩道:“殿下,妹妹她……她留不得。”


    閔柏涵擰眉冷笑一聲,卻並不接話。


    “她……她害我!”鄭風華猛地一聲喊叫。


    似是有些厭惡,閔柏涵退了兩步,才輕聲道:“不是你先害的她嗎?若非如此,本王又豈會幾近而立,膝下仍無一子半女?這麽多年來,你還害過誰?”


    “本王看你是虧心事做多了,鬼敲門罷了!”


    一個“鬼”字便讓鄭風華猛地變了臉色,隻那雙充滿淚水又怔忡的目光看向閔柏涵時,有些許的憐憫浮現。


    二人相視久久無語,鄭荷華在那一雙眼睛裏看到了許多,卻始終沒有找到過去的愛戀,她忽地狂笑起來,“殿下今夜為何來?”


    嘶啞又帶著瘋狂的笑聲在屋內疊撞,閔柏涵麵色又難看了幾分。


    “見過你,便算是全了這一世的夫妻之情,於你,本王無愧。”


    鄭荷華蒼白的嘴唇顫抖了半晌,最終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且她清明的神智也越發混沌起來,就連五髒六腑也變得疼痛難忍。


    恍惚中她想,不知是病症所致,還是被這個男人的無情所傷……


    一世的夫妻情分,便也止於此了,隻是日後呢?


    怕是沒有以後了吧……


    閔柏涵站在那裏聽著床榻上的人呼吸變得輕緩,忽而幾步上前,伸出手探在鄭風華的頸間。


    虛攏了幾次,他始終下不去手,最後黑著臉大步離去。


    他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他也下不去手,畢竟是枕邊多年的人。


    …………


    “大人可曾見過這樣紋路的令牌?”段恒毅問出這話後便隱含期待地看著葉洵。


    葉洵手拿畫著令牌紋路的紙張,往燭火處湊近了些看清後,猛地吸了口氣,良久才顫聲問:“你是從哪裏見過的?”


    聽聞葉洵知曉這枚令牌,段恒毅心裏奇異的平靜。


    “不巧,今晨方才見過。”


    葉洵回想今日進宮議事時他曾先眾人一步離開,便知曉這枚令牌在何處所見,隻是他未曾想到……


    “想不到翼龍衛陛下竟殘留至今!”葉洵的話語中不難聽出其中的惱火。


    “翼龍衛……”段恒毅口中緩慢地重複了一遍。


    “翼龍衛,是為守護陛下而建,隻在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用來秘密清除朝堂異己所用。陛下即位之初,朝堂之上反對之聲如浪潮疊湧,後來,那些麵孔漸漸少了……”


    “……再後來,眾臣聯名上奏請陛下遣散翼龍衛以安人心,也足有數年之久,不曾聽聞翼龍衛。”


    “想不到、想不到翼龍衛始終存在。”


    說完這些的葉洵眼中有淚光閃過,隻零星可見,更多的是痛恨。


    痛恨當初擁軒帝即位,痛恨軒帝口蜜腹劍,也痛恨自己的有眼無珠,更痛恨軒帝殺了良將,致使家國飄搖,有山河破碎之勢!


    段恒毅不清楚葉洵的心中所想,卻在聽完葉洵的這些話後,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都連了起來。


    軒帝便是派人用這枚令牌引誘的父親率軍出營,畢竟以父親的性格而言,見到這枚令牌後便會認定宮中定是有巨變發生。


    但有先前種種,父親即使心有懷疑,也不得不想要千裏奔襲回到金陵。


    那隨行的五千輕騎便是最好的證明。


    在出了軍營後,兩國的荒蕪邊境上,早有眾多索命厲鬼存在。


    父親身經百戰又怎麽敵過這重重的精心算計?


    …………


    軒帝與六殿下聯手,可若軒帝有意立閔柏灝為太子,他又豈會尋了丹師意圖弑父,又怎會勾結敵國企圖發動戰事呢?


    閔柏灝尚未封王,又無功績加身,難道是等不及即位?


    可這也並不合理……


    更有閔柏灝若能成為軒帝手中一柄揮戈自向的利劍,便也不會有自己在朝堂的立足。


    捋清了所有的事,他卻始終想不明白這一點。一團疑雲解開,卻另有一團疑雲籠罩。


    一人策馬疾馳在夜裏稍顯孤寂的路上,而這時,恰好有一人策馬進了孤墨城,又敲開了督尉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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