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殺端直地跪在地上,眉眼和順,唇邊含著淺笑,似是不管什麽樣的事降臨在頭上,他都會欣然領受。


    勝楚衣回望另一麵跪著的七個魔王,目光從他們身上一個一個掃視過去。


    最後,眼光又重新落在焰殺身上。


    「看來,琨崇還是待你不夠好。」


    他將他扔在蟲山,丟給喜男色的琨崇,這隻生了九條尾巴的,真的如他的尾巴一樣難纏,居然非但沒有被收服,反而又回來了。


    不但回來了,而且還變得更強大。


    焰殺微微揚了揚頭,目光卻閑淡地落在麵前的地麵上,「君上誤會,蟲王待我很好。」


    「既然很好,你就應當知道,不該再回誅天宮。」


    他的目光又從那七個王的頭頂上一掃而過,似是在思量這次將他扔給誰,才能又遠又安心,讓他既替他統治獸族,又再也不會回誅天宮。


    勝楚衣始終捨不得殺了焰殺,便是欣賞他的實力和那份心性,可他恨的,也是他這副心性!


    這隻紅毛的,若是真的跳出來哇哇叫,要跟他爭搶憐憐,或者敢怨天尤人,暗地懷恨,動手動腳,他都隨時可以一掌斃了他。


    但他偏偏就這麽不遠不近地守著,等著,一有機會,就向前走一步,一旦被禁止,就又退回去,繼續在原地等著。


    他可以心照不宣地領悟他的心意,招安琨崇那件事上,他將一切做到了他心坎中去,比起在身邊用了多年的燦陽,還要好使。


    他想收拾琨崇,他就替他收拾了。


    他想殺牛犇立威,他就替他殺了。


    幹脆利索,從無意外,安穩地令人毫不擔心他會有失敗的可能。


    這樣一個人,若不是整天將那一雙狹長的媚眼盯著蕭憐,該是一個多好的左膀右臂。


    勝楚衣恨得牙根子癢,脖頸不經意間晃了晃。


    他每次有了這個動作,便是動了殺心。


    「你說,讓本君如何處置你才好呢?將你給了龍母,你跑了。將你給了蟲王,你又不從。」


    勝楚衣的目光落在了雪印身上,那個以虐人為樂的女魔王。


    「或許他們都是對你太好了。」


    雪印抬頭,臉上露出貪婪地光。


    勝楚衣回頭,看向蕭憐,重新麵露溫柔笑意,「憐憐以為呢?」


    你不是一直擔心雪印勾搭本君嗎?現在本君就賜她一個漂亮的新玩物,你可該放心了?


    這件事,蕭憐若是贊同,便是讓焰殺徹底死心。


    但是她若是反對,那便……


    勝楚衣袖底的手暗暗攥了攥。


    他自己都不敢去想,若是憐憐心中有了旁人,他會如何自處,又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


    他眼底含著笑,笑中透著殺機,看著蕭憐。


    蕭憐這一刻,才意識到,她的夫君,她的愛人,本質是上一個魔君。


    大概因為太寵,太愛,太近,兩個人眼中隻有對方的眼睛,再無其他,所以忽略了身邊許多事,忘了彼此的身份。


    她一貫驕縱橫行,因為有他做後盾,所以無所顧忌,同樣的,她也從不將他的所為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他心中就算藏了一萬個秘密,也不會害她。


    就算他真的挖了個大坑把她活埋了,也會回頭立刻將她撈出來抱在懷中,厚著臉皮求她原諒。


    然而現在,他們之間,多了一條縫隙,便強行擠進來一個人。


    一個倔強的又美麗地無以復加的人。


    勝楚衣在試探她,他在逼她親自將焰殺送給雪印,以斷絕他的念想。


    蕭憐勉強將麵部肌肉切換到微笑模式。


    「這個……」


    說什麽?怎麽說?


    說什麽都是錯!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焰殺,他微微捲曲的睫毛,如蝶翼一樣,偶爾輕輕扇動一下,兩眼平靜地看著她,甚至還帶著微笑。


    就像是無論她做什麽決定,他都會無怨無尤的微笑。


    蕭憐立刻心軟了。


    別人可以跟她強勢,可以跟她打架,罵她,怎麽都行。打她的,她打死狗一樣打回去,罵她的,她會讓那些人將自己罵出來的話吃屎一樣吃回去。


    可她偏偏受不了焰殺這樣無欲無求地看著她。


    仿佛他就是個孩子,她讓他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她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百分百地信賴她,順從她。


    不能讓這份信賴被打碎!


    蕭憐嘴唇動了動,麵上僵硬的笑容變得自然柔和,「八王朝神,盛典之上大打出手,焰殺雖是新封獸王,又護主有功,卻終歸有失大體……」


    她在護著他!


    勝楚衣的臉上,笑容已經沉了下去。


    蕭憐雙眼明亮,望著他依然微笑道:「所以,既然君上降罪諸王,焰殺當以同罪論處,前往封地,禁足三十年。一來,要天下都知道,魔域八王,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都不可能獨善其身。二來,也警告效尤者,君上腳下,誅天宮內,膽敢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的,即便是一方之王,君上親信,亦不能倖免其罪。」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看著勝楚衣,「君上以為如何?」


    蕭憐將該說的,能說的都說盡了,這個時候,如果勝楚衣還咬著焰殺不放,就顯得小氣了。


    她微微歪了歪頭,眨眨眼。


    你自己讓我說的,我就說了,我現在說完了,你看著辦。


    勝楚衣麵上笑容有些濃烈了一瞬間,之後化作溫和。


    他明知蕭憐在替焰殺開脫,卻終究由著她了。


    畢竟禁足三十年,無詔不得入誅天宮,不再見他,再無瓜葛,也算是一種表態。


    「好,就依憐憐。」


    蕭憐暗暗鬆了口氣,跳上前,挽了他的手臂,貼了上去,甜膩膩一句,「楚郎真好。」


    隻這一句話,勝楚衣心頭的嫌隙,立刻似是被蜜糖填滿,再無旁的雜念。


    ——


    當晚夜宴。


    八王分列兩側,勝楚衣獨坐高處。


    雪印還為被揍了的事耿耿於懷,見勝楚衣身邊的位置,雖然布了碗筷,卻是空的,就酸溜溜問道:「君上,您那位打起人來心狠手辣的君後娘娘,怎麽沒來啊?」


    勝楚衣閑淡道:「她不喜應酬,自己玩去了。」


    雪印笑道:「娘娘倒是臣所見不多的美人兒,不但美,而且辣,不但辣,又會撒嬌。你說惹人憐愛,她偏偏凶得要死,你說她霸氣四射,她又偏偏嬌俏可人。這樣一個女子,君上不時時刻刻將人拴在身邊,就不怕她被風吹得飛了?」


    她說著,看向對麵的焰殺。


    焰殺輕挽衣袖,自顧自飲了一杯,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勝楚衣將酒杯輕輕撂下,「飛多高,飛多遠,都無所謂,線,在本君手中。」


    如此一來二去,推杯換盞,說些有的沒的,一場夜宴,走了個過場,就匆匆散了。


    八王本是朝神來的,如今卻背了個大鍋回去,誰都心裏老大不樂意,而對雪印這個始作俑者,就更是愛答不理。


    出了誅天宮,匆匆告辭,各回各自的行館,不再逗留,隻有焰殺停了腳步。


    他剛剛封的王,沒有行館。


    龍苑,隻怕因為當初被指給了翠花,原先住的那個鑲金嵌玉的華美洞窟也早睡了別人。


    他心有所擾,又不願回龍苑與舊部鬼混,就一個人在龍苑附近的花圃遊蕩,擇了個亭子,躺在亭中的美人靠上,雙腳交疊,蹬在柱子上,合了眼。


    明天,就又要去一個新的地方,做那個所謂的王。


    亭子的旁邊,是一株不知名的老樹,這會兒,正開滿了花,夜風吹過,花瓣飄落,粉白的,圓圓的,指甲蓋大小,零零碎碎,落在他的紅袍間。


    他席間說話不多,喝得卻是不少,此刻就睡得有些沉,沒過多久,便呼吸均勻,連一朵花瓣落在了眉間,都未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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