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的悲劇發生以後,對姚玲來說,盡管這不是她個人的能力所能幫助得了的,可在她內心裏,那份對於自己要好姐妹的疼惜憐憫,以及愛莫能助的無奈與悲哀,卻從此成了她心中的一個永遠的痛!


    是在紅菱事件之後的不久,姚玲自身也就陷入了一場惱人的風波漩渦之中、、、、、、


    事情要追根究源,那還得從村裏開辦織毯廠的江來福和丁淑賢這夫妻倆說起。


    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對江來福和丁淑賢這對夫妻而言,同在一個屋簷下,共食著一份人間煙火的兩口子,雖說看似也算是一對比翼雙飛的同林鳥,但他們各自的身世背景和個性,要是用天壤之別來形容未免有點過分,但差距確實是顯而易見的。


    江來福,他在村裏是一個真正的單門獨戶——自從父親和唯一的大伯故去後,偌大的丁家莊就他一個是姓江的。


    據說,當年來福的爺爺是用一根扁擔挑著兩個孩子,來到了丁家莊落下腳的。


    來福的父親和大伯,講起來是一母所生,但正如老話說的那樣:十個指頭有長短,一母生的不一般;他的大伯生來就聰明,算得是八麵玲瓏,精得比猴子就是少了一身毛;


    來福的大伯,他自小混跡賭場,充當看牌的——平時就是給賭場裏幹些打雜的差遣,混口飯吃;一旦遇到賭桌上人手不湊數時,他就替補上去;要是輸了,算老板的。如果贏了,老板也能給倆賞錢——看似衣食有靠,其實也就是摳人家碗底混日子。


    而來福的父親,跟自己那精明的哥哥卻是恰恰相反,他是一位守著一瓢雞蛋、數上三遍才能數算明白的慢憨人。


    就是這樣的一對哥倆,都到了頭發半白的年紀了,可還雙雙打著光棍,看上去似乎注定是要孤老一生了。


    但命運的事往往誰都說不準,真像老話說的那樣:命裏不該有的,磕破頭也強求不來;命裏該有的,早晚都會有。


    這不,就在那場讓經曆過的人們,一回想起來就不免心有餘悸的饑荒年月,一個偶然的機會,來福的父親好心地救助了一位外地來逃荒、餓昏在當街上的中年婦女。


    而那被他救助了的婦女,在感念他善良的同時,實在也是餓怕了——一當看到了他家房梁吊鋪上的那一堆地瓜幹時,打心眼裏就不想再挪窩了,從此也就跟來福的父親過起了日子來。


    就這樣,大約是過了有一年多一點的光景,隨著饑餓的恐怖陰影漸漸在大地上散去,那中年婦女老家的原配丈夫,找尋到了門上。


    此時,那已是身懷有孕的中年女人,隻得含淚跟來福的父親告別,回到自己原來的家裏去。臨走時許諾說:到生下孩子時一定會把孩子給送回來。


    果不其然,數月之後,那女方果真信守承諾,如約把生下的孩子給送來了。


    並且,在送來孩子的同時,人家除了帶來了給孩子備下的從單衣到棉襖——讓孩子能穿到好幾歲的衣服!還特意給來福的父親做了一件裏外全新的棉襖!


    也就是這件棉襖,成了來福的父親終生最掛心懷、一直精心收藏的東西;


    平日裏,來福的父親從來都沒舍得往身上穿過。隻是每年的夏天,他都會挑選一個晴好的日子,神情鄭重地把那件棉襖拿出來曬上一次。


    也就是在每年的這個時候,來福的父親才會麵對著眼前的那件棉襖,怔怔地站上好一陣子、、、、、、


    一直到了臨死的時候,來福的父親才讓來福給他穿上了那件他畢生都舍不得穿一穿的棉襖,隨後眼角流下了那告別人世的最後兩滴老淚、、、、、、


    來福自小的時候,他沒見過母親,即不知道母親啥樣,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更不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母親,唯獨他沒有。


    他也曾因為小夥伴們欺負他時,老喜歡罵他是沒娘孩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於是,他就不止一次地跑回家,跟父親鬧著要母親。


    但每次父親除了把他摟進懷裏,用手摩挲著他的腦袋,暗暗地讓自己的幾滴粗淚掉落在他的頭上,那比棉褲腰還要笨拙的嘴裏,卻是啥也說不出來、、、、、、


    是在來福十歲的那年,一個白霜鋪地的早晨,懵懵懂懂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坐上了汽車。而且似乎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然後他就在一個口音都完全陌生的人家,見到了一個躺在病床上將要死去的女人;


    那女人自從一眼見到他,不光淚流滿麵地一直凝視著他,仿佛是要把他的模樣牢牢地刻印在自己的腦子裏;就是那一雙手——一隻手自從一把抓住他就沒鬆開過,另一隻手,則是一個勁地撫摸著他的腦袋和臉龐!


    並且,那女人的嘴裏還一直在喃喃地叨念著一句話:


    “孩子、、、、、、我的孩子、、、、、”


    就是在那一次,他終於知道了,那個將要死去的女人就是把他帶到了這個人世、被他無數次在夢中哭喊過的——母親、、、、、、


    來福自小與父親相依為命,一向照顧他生活的,自然也就是他的父親。


    後來,當他初中剛上了一年時,他見父親愈見年邁病衰,自我照顧都已顯為難,他實在不忍心讓父親再為他操勞,於是,他便咬咬牙放下自己心愛的書包,退了學回家、、、、、、


    都說人生撐不住三晃——一晃,大了;二晃,老了;三晃也就該入土了。不知不覺間,當來福的父親去世時,在苦水裏浸泡成長起來的來福已是出落成了一個勤快、安然而又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


    眼見得也是到了該娶親成家的年齡上,但家徒四壁、過著沒有一個親人的小光棍生活的來福,並沒有因為人才的出眾,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待字閨中的姑娘們搶手的熱饅頭。


    盡管也有熱心的鄉親給他牽線搭橋,可往往都不免陷入一種“你想跟人家親,人家卻不跟你近”的尷尬境遇。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任誰也沒有料到的是,本村的頭麵人物——大隊支書的心肝千金丁淑賢,卻是突然間爆出了一大冷門:她要嫁給江來福,堅決的!


    對淑賢爹這個大隊一把手來說,在自己村子的這一畝三分地裏,這麽些年來,他頤指氣使、風光無限不算,也確實給家裏——給自己的子女們撈到了不少的好處;他共有三子三女,數來算去,就是二兒子差疵些,純粹就是個“吃飯端大碗,幹活翻瞪眼”的主——正經事不想幹,跟大姑娘小媳婦的,去胸前腚後戳一把捏一把,那倒是興趣滿滿。


    除此之外,他讓大兒子去當了兵,如今是軍官,家屬都帶出去了。三兒子也當過兵,雖沒有留隊,但也轉業進工廠成了工人階級。大女兒他給托關係進了供銷社上班,如今女婿是縣裏供銷係統的二把手。二女兒被他弄了個推薦上大學的指標去上了大學,如今兩口子在縣工藝品公司裏都是身居領導層的!


    數來算去,他在村裏當官這些年,除了二兒子是因為癩蛤蟆扶不上牆頭——是自己不爭氣,到頭來混慘了,隻配在家裏扛鋤頭,偏偏就是對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淑賢,他卻沒能給安排安排——沒能讓小女兒沾潤到他的光澤。


    這倒不是他沒有這個心意,隻是說來也是巧了,本來也過有幾次機會,可一來二去、陰差陽錯的,都是到最後時刻,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此,任性的小女兒淑賢,可是沒少撅嘴鼓腮耍脾氣,對他抱怨。而他似乎也覺得自己真是對小女兒虧欠了些。


    正因如此,當小女兒淑賢對他說明自己要嫁給來福時,腦子裏還頗有些門第觀念的他,剛一聽說時,確實是有些不能接受,甚至是生氣——覺得就憑自己這身份,女兒要是如此“下嫁”,也顯得未免太掉價了。


    但是,他又終究經不住鐵了心腸的女兒,略施小計那麽一鬧騰;這不,很快地,他也就隻得乖乖投降、俯首貼耳,並且明確表態:


    既然女兒看上了,那就聽女兒的。至於來福家裏窮,要啥啥沒有,也好辦——咱家有!你說是蓋新房還是結婚?沒問題!


    說起來,這丁淑賢比江來福還要大上兩歲。按理說:“皇帝的閨女不愁嫁”。可她的婚事卻是一直還沒落實下來。究其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就是身為大隊支書的千金,自小就養成了一股子大小姐脾氣,心高氣傲,但可惜又是相貌太平庸了些——兄弟姊妹中倒數第一!


    如此之下,也就難免她看上的,人家看不上她;人家看上她的,她又沒把人家放進眼裏,結果事情往往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總也不合轍,如同老花眼引針線,總就線頭穿不進針眼裏去!


    在丁淑賢的心意中,由於也清楚自己的相貌說不上贏人,內心裏對自己難免也就會有些不自信,所以,她既想跟上一個她能心滿意足、感覺很有麵子的漂亮男人,同時又想自己能夠拿得住對方,別讓對方翻了把——要是能讓對方成為如來佛手掌心裏的孫猴子,那是最好不過,這樣自己心裏才算踏實。


    而她通過仔細觀察,反複掂量,最後覺得自己村裏的江來福完全符合她的這個條件——她看中的就是來福外貌的俊秀,與性格的老實、勤快。


    至於來福的家境,她倒沒把這點當作一回事。她覺得:反正她家裏財氣粗壯,要拉扯一個江來福絕非難事!


    再說了,既然來福要依靠著她娘家這棵大樹的蔭涼過日子,加之又是勢單力孤的單門獨戶,那麽,將來來福指定不敢膽大妄為,對她有什麽“離經叛道”之舉,凡事自然也就得以她的意思為意思、、、、、、


    對丁淑賢主動提出的親事要求,來福沒做多少猶豫也就答應了下來。


    他不是那種心高氣傲之輩,自己的身世背景與生活的經曆,讓他自小就不免暗暗有些卑微的思想與心態。


    在婚姻大事上,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多少可以挑剔的資本——唉,隻要人家不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差不離也就行了。


    就這樣,丁淑賢和來福很快也就定親、結婚了。


    婚後的日子裏,外人看似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倒也平靜而祥和。甚至有人對來福當上了乘龍快婿不無羨慕起來;覺得來福這個昔日在村裏最落魄的子弟,如今算得是鹹魚翻身——“真是來了福氣了”。


    然而,又有誰能夠知道,在來福看似風光得意的表象下,掩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屈辱與心酸!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一對同林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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