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說不清是怎麽回事。


    鎮上卻流傳著山神保護了他們,驅走了惡鬼的傳說。


    「所以,火祭並不是祭司提出的?」孫福運問。這是上了山後,他第一次開口。


    嫿娘點點頭。


    「怪病剛剛退去的那幾年,怪病的陰影還籠罩著,兩百多條人命逝去了,好多人死了妻子、父母、孩子,後來,隻要誰家有人生病、難產或是嬰兒夭折,那家便會說惡鬼又回來了,對著雨林不住地磕頭。暴雨也讓人不安,島上雨多,以前人們會提前栓好屋子,可自從那次洪水過後,鎮上的人隻要看到濃雲密布就惶惶不安,要是下上十天八天,就到處說鎮子要完了。祭司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火祭,安撫人們的情緒,要是剛好有人死去,那人便被選為祭品,如果沒有,福春山就會去抓兔子和樹鼩,我那時候還小,但連我都看出來了,一旦有禍事,隻要請出山神,人們就不怕了。他們堅信山神能帶走一切噩運。」


    鳳柔憤憤哼了聲:「這不是你阿爹想要的效果嗎?」


    嫿娘沉默了,花白的頭髮罩著一層土灰色:「也許是吧,等我到了那邊,如果能見到阿爹,就問問這是不是他想要的……」


    鳳柔一陣心痛,咬了咬嘴唇,不說話了。


    嫿娘繼續道:「怪病消失後的第二年,福春山娶了一個女人,是鎮上的寡婦,他的丈夫得了怪病死了,隻剩下她。福春山娶媳婦的時候,阿爹很高興,親手釀了藥酒,鎮上也很熱鬧,篝火燃了三天三夜,鎮上太久沒熱鬧過,因為福春山的喜事又沸騰了,每個人都笑嗬嗬的。」


    「但是好景不長,福春山本來靠打獵為生,雨林成了禁地之後,他就隻在鎮子前後捉兔子和鴿子,但他真的喜歡打獵,好幾次我和阿爹都看見他望著家裏的槍發呆。阿爹看他難受,勸他趁早晨或夜裏去,別讓人瞧見。福春山不幹,說不能帶頭壞了規矩。」


    「福家女人知道獵槍是男人心愛之物,也小心翼翼幫著保管,有一次,福春山正在和阿爹說話,就聽屋裏傳來一聲慘叫,衝進屋一看槍碎了,掉在地上,女人眼裏全是血。後來才知道,女人看槍口落了灰,想幫著擦擦,但那桿槍太久沒用了,忽然就炸了,鐵皮子崩了出來,插進了女人的眼睛。阿爹試了很多藥,但女人還是瞎了,福春山就把家裏的槍全都扔了,日夜照顧她。」


    「福家女人不想變成福春山的累贅,說福春山是祭司,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現在卻不得不圍著她一個瞎婆子轉,成天鬱鬱寡歡,一天趁福春山不注意,在家裏的懸樑下自縊了,那天福春山還抓了鴿子,要給女人熬湯喝,回到家的時候鴿子是活的,女人卻死了。」


    「福春山埋了女人,卻由此得了心病,總是說是報應,說他夢見好多紅眼睛的人圍著他轉,轉啊轉,轉得他身子越來越燙,一看,他的手腳都沒了,變成了一團火!一團人形的火!變成火的他朝著那些紅眼睛撲去!紅眼睛們嚇得到處跑,又哭又叫!可還是被他燒成了灰,但蹊蹺的是身子燒成灰了,眼睛卻怎麽都燒不壞,最後血燒幹了,骨頭也燒沒了,就剩一雙雙紅色的眼珠子飄在空中,那些眼珠子一眨都不眨,隻看著他。他說那裏麵還有他女人的眼睛,他在那麽多雙眼睛裏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女人,因為他女人的眼睛被炸爛了,流著血。」


    孫福運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換了個站姿,雙手環在胸前,狂風捲起地上散落的火把。


    「後來,福春山一病不起,第二年春就死了,闔眼那天,他喚我進屋,說要把部落交給我,還叮囑阿爹燒了他……」


    孫福運驚道:「燒了?」


    「是啊,燒了。」嫿娘神情痛苦,「他說他燒了那麽多了人,沒資格入土,而且就算他不在了,山神也必須在,讓阿爹燒了他,告訴鎮上的人:他是祭司,一定會領著山神來到鎮上的。」


    「把自己也寫進謊言裏了。」何一明不鹹不淡地說。


    「福春山的火祭是阿爹一手辦的,那天忽然下了雨,老祭司一直說是報應,是報應……沒過多久,老祭司也死了,臨死前把部落交給阿爹,叮囑阿爹燒了他,祭司之間似乎有了不成文的規定,死後就讓阿爹燒了他,作為補償,把部落交給阿爹。但在那之後祭司們變得越來越低沉,經常自言自語,有人會在深夜來找阿爹,說萬一有一天人們發現並沒有山神怎麽辦?阿爹就勸他們,有的,有山神的……阿爹和祭司們雖然創造了山神,但山神的信仰其實是一年年傳下來的。」


    祭壇一片寂靜,誰也沒開口。鳳柔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創造?是捏造吧?」


    嫿娘麵露遲疑,但沒反駁,沉默了半晌,繼續說:「福春山死後,阿爹老得很快,沒幾年頭髮就全白了。他把茅屋改成了藥房,說有一天要熬出能治好怪病的藥,可怪病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喝了太多藥,喝壞了身子,走路會跌倒,意識也不太清醒,總是昏昏沉沉,有一天阿爹在屋外站了很久,教我怎麽看雲,一直講一直講,講到天黑,好像要把一生的經驗全部告訴我。第二天,阿爹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個牛角,清醒的時候就磨著牛角,磨著磨著睡著了,醒了繼續磨,我後來才看出來那是一把杵子,他叫我在鎮上的時候都要帶著它,我問他為什麽?他也不說,有一次我忘了帶,還被阿爹狠狠訓斥了一番,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生氣,嚇壞了,就一直都帶在身上。直到有一天,我聽人說山神就是用牛角杵撥開烏雲,還鎮上晴天,我才明白阿爹在為我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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