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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烈微微一笑,仰起頭凝視高高上的神佛,眾佛像卻閉著眼睛,笑而不語,他悠然走出了千佛殿,天色已經徹底亮了,天是透徹的藍,錦帛一樣的清冽,他回頭看見了水中的檀香彌散出飄幻的花蕾,佛前那朵青蓮花極致清澈地綻放水中央。


    趙烈靜靜凝視水中青蓮,似乎看到了如夢如幻前塵往事和迷茫飄渺的未來,他忽然握緊雙拳,轉身踏過了威嚴肅穆的大雄寶殿,根本沒把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佛放眼中,當他穿越密密麻麻的神聖塔林時,籠罩迷霧的雙眼似乎流露出淡淡悲傷,可是也透射出了萬丈豪情和堅定決心。


    戒備森嚴的達摩洞前並沒有刀光劍影,而是如世外桃源般寧靜美麗,樹木鬱鬱蔥蔥,到處鳥語花香,繁花似錦,蝶舞蜂鳴,風中彌漫著混合花蕊和香燭的清淡香味,隻要付出過努力,一切就會順其自然。


    趙烈遠遠就望到了兩個並排站立的熟悉身影,清風悠然拂過,繽紛絢爛的落花縈繞飛舞空中,就那刹那,驀然湧動心中的激動興奮遠遠超出了想象,他胸口發熱發燙,心潮澎湃,直到此刻才體會到網悠鋪陳荒原之上,這是屬於北方的湖,雖無江南煙雨湖泊之靈性,卻有開合天地之姿容,水色深碧,浩浩蕩蕩,遼遠無極,如無言的大地之眼對蒼生的一聲浩歎。


    趙烈望到了這片寧靜的湖泊,身下急馳的黑色駿馬放慢了腳步,他實太疲憊了,少林寺中的百場激戰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無法承受,一直苦苦咬牙硬撐,當看到網然的快樂,以及歲月無情的變遷,這兒,就連飛逝的時光仿佛都已停頓,生活美好得象山水間清的空氣,可以無拘無束地大口呼吸。


    網遠的夢,他憂鬱的凝視著,凝視著那些自由自的鳥兒,想起了寬闊海上飛翔的白色海鷗,無語的凝視中,他已經深深的感覺到,始終無法擺脫那個悠遠而又憂鬱的夢,曾經很美好的回憶,此時也隻能是回憶了。


    夜色逐漸暗淡下來,薄薄的煙霧繚繞湖麵,清輝四溢、如夢如幻、豐盈的銀白圓月,似一朵熾烈盛開著的完美無缺的白色野百合,冰雪般懸掛中天。


    網閑自得,湖底卵石曆曆可數,湖麵粼光蕩漾,銀鱗片片,湖畔櫸樹叢生,黃綠璀璨,綠的是網然舒展地漫步,連走路時亦帶著舞的韻律,輕淺的腳步一路款款行來,就象踩一闕清卻悱惻的小令上,輕輕抬起手,理了一下鬢邊的幾絲散發,衣袖落下,露出一節白如蓮藕的小臂,徑直走到趙烈麵前,嫣然笑道:“公子就是天下聞名的黑虎幫主趙烈吧,我是華山弟子風清舞,你的滿頭金發真是很好看,可惜我沒有這樣的金發,不然肯定比你好看。”她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如石像般佇立湖畔的網然吟道:“你的名字如風似舞,人勝其名,就是春風也比不上你!蝶舞一曲飛,輕衣幾何回?”他的聲音低沉,一詠三歎,帶出百折千回的感覺。


    風清舞原本快樂的雙眸忽然露出憂鬱顫動,敏感豐富的心被觸動,柔聲接著趙烈話語回應道:“蝶舞一曲飛,輕衣幾何回?願將傾城色,換君未展眉。”說話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忽然轉身癡癡望著網然對趙烈道:“此時閑來無事,不知趙幫主可有興致與我弈棋?”


    趙烈凝視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此時雖然下棋,心中卻是堆滿了太多心事,眉頭微皺,“看來風遠山的女兒頗為喜歡葉飛,我可要力撮合此事,絕不能再讓葉飛遺憾了,可是張楓乃是風遠山愛徒,絕不能莽撞惹怒華山派,必須先讓張楓身敗名裂,生不如死,然後再光明正大地殺死他!”


    風遠山顯然是棋道高手,落子極快,棋盤落子聲幽雅如彈奏琴弦,他的雙眼逐漸露出了失望神色,歎息道:“下棋正如學劍,本該心無二用,若是分了心,怎麽能算高手。”


    趙烈心不焉地落下棋子,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棋未到中盤就已經負了。


    風遠山收起了棋盤上密密麻麻黑白子,搖頭歎息道:“夫輕易而貪者,多喪;不爭而自保者,多衰;務殺而不顧者,多敗;戰勝而驕者,多亡。年輕人做事千萬要慎重,否則就像今日這棋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可惜棋盤已亂,就算給你個機會,想重來過都來不及了!”


    趙烈收回紛亂心緒,淡淡道:“有些東西隻要想到就可以做到!”他不動聲色,很快將棋子都拿了起來,一粒粒放上了棋盤,記憶力驚人,每粒棋子步位,竟都與方才分毫不差,密密麻麻的黑白子迅速全部堆滿棋盤,他靜心拋棄雜念,凝神望著棋盤,微笑著落子。


    風遠山麵上此刻不禁露出詫異之色,眼神閃爍著驚奇讚賞之意,但隻瞧了趙烈一眼,便立刻凝注著棋局,發現此番落子竟然異常精妙,全然不似剛才的那著昏招,他手中棋子競始終放不下去。


    趙烈微笑道:“施行決勝謂之取,棄子取勢謂之舍。取舍不明,患將及矣。取舍者,棋之大計。”話未說完,風遠山已落下一子,趙烈臉上忽而微笑,忽而皺眉,忽似苦思不解,忽似深有體會,皺眉苦思良久,猶未落子,舉棋不定。


    風清舞時不時露一絲天真稚氣,人見人憐,潔淨細膩,精巧玲瓏,小鳥般依人,很美麗、很水,幽幽道:“我得知公子被困少林,就馬不停蹄趕來救你,我這裏說了半天話,可是公子卻始終不肯對我說一句話,我真是好傷心呀。”


    葉飛靜靜站湖邊,凝視鋪滿湖麵的皎潔月光,麵容靜如岩石,終於沉聲道:“我已經把全部身心都放劍道之上,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你回吧。”整夜他就說了這一句話,說話的時候連身子都沒有絲毫移動,頭也沒轉,眼神也沒有任何漣漪,說完之後緊抿嘴唇,依然凝視寬闊湖麵。


    風清舞雙眸含著晶瑩淚光,纖小的胸部劇烈起伏著,忽然咬牙轉身離開,踏著岸邊柔軟的蘆葦飄風中,灑落的滴滴淚水掉湖中,激蕩起了圈圈細小的漣漪,她拉起風遠山袖口,哭泣道:“爹爹,我們馬上趕回華山,我再也不想見到葉飛!”


    春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葉飛依然凝視平靜湖麵上堆積的翠煙,清晰看到了湖麵淚水泛起的漣漪,他的心忽然感到無傷感,似乎聽到了挽月樓上那曲動人心扉的《笑紅塵》:紅塵多可笑,癡情無聊,長夜漫漫不覺曉!……


    夜風葉飛的手指間互相纏繞,目光雖然一去萬裏,絕無阻滯,可是天地交接處卻分不清哪是雲,哪是影?有些人注定了不能相依,然而也注定了不會遺忘,但卻屬於遙不可及,即使舍得放棄,卻縈繞心間揮之不去。


    晨曦前的夜空,看不見倏忽而過的流星,也看不見冷峭孤獨的一鉤彎月,幾枚浮出層層黑幕的星星,有氣無力地散落天空,棋盤上依然擺放著未完成的殘棋,風遠山早已經飄然遠去,趙烈猶未落子,久久凝視棋盤。


    張旺財低聲道:“大哥,風遠山已經走了,這盤棋到底誰勝誰負?”


    趙烈淡淡道:“不以猶豫而害成功,不以小利而妨遠略。不到後關頭,我絕不認輸,我未落下這顆棋子之前,勝負仍是未知之數!”


    萬籟無聲的夜空,趙烈靜靜站著,似乎完全融入黑糊糊的虛空,睜眼麵對包容一切的虛空,他忽然對張旺財道:“烈烈長風,茫茫長路,我們兄弟三人何不找個地方痛快喝酒,青壺煮酒論天下,彈歌一曲傲江湖,笑談狂飲風雲變,江湖兒女誰不醉?”


    “春水瀟瀟悲風冷,舉杯彈指風雲動,勿惱千古煩憂,今夜須沉醉,人生能幾何?壇似小山立,醉眼漸迷亂花飛,莫負青春!”趙烈痛快飲了手中的烈酒,火熱的酒一直燒到了心中。


    北方的客棧明顯多了些粗獷氣勢,大堂中擠滿了豪爽魁梧的江湖客和南來北往的旅人,寬敞大堂乃是兩層高的土樓,高達三丈的石砌圍牆環抱出敞開的空地,亦是車馬停駐的地方,沿圍牆設置客房,足有數十間之多,天井周圍是環繞的回廊,置有數組各七、八張椅桌供人歇息,角落擺放著供駿馬飲水的木欄,寬達兩丈的馬槽裏麵堆滿了草料清水。


    黑峰三十二騎都是豪邁血性的漢子,酣暢淋漓地飲酒,當他們望向趙烈時,神態恭敬不話下,骨子裏亦透出心悅誠服的崇慕意味,事實上趙烈從無名小卒到江湖淫賊,曆經百般曲折磨難,後闖出威名,組建黑虎幫,傲然成了天下無雙的武林戰神,早已是武林年輕一輩的欣羨目標,比之那些名門世家的子弟,使人覺得難能可貴。


    趙烈從來不擺半點架子,生性豪爽而喜歡熱鬧,親切地和手下忠心耿耿的兄弟痛快飲酒,酒意湧上胸口,不禁大聲道:“北方的燒刀子就是夠味,這才是真正的烈酒,一壇烈酒如口,那份濃烈那份粗獷,立刻讓人熱血沸騰,渴望金戈鐵馬,憑生仗刀出關之雄心!”


    黑虎幫眾兄弟和客棧裏麵的江湖豪傑聞之紛紛叫好,痛快大口吃肉,痛快大碗喝酒,這是多麽歡樂的時刻,也是歡樂的江湖,他們的酒意濃,歡樂也濃,似已完全忘記了江湖的悲傷、煩惱和痛苦。


    葉飛平時並不飲酒,但此時此刻,麵對眾多好兄弟輪番敬酒,他心緒飄飛如雲,難於平複,忍不住默默飲下了數碗烈酒,滾燙火熱的燒刀子落肚,並沒有感到熱血沸騰,而是感覺到一份醇厚清幽,頓覺柔腸百結,憐香惜玉,思緒亦百轉千回。


    張旺財頭大身短,額角開闊,麵上縱然未笑,也帶著幾分笑意,眯著細長眼睛凝望眼前熱鬧歡樂的場麵,小心翼翼環顧四周複雜喧囂的場麵,雖然喉嚨發幹,心頭發癢,可是竟然滴酒未沾,並沒有放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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