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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烈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精赤上身走出了五百羅漢殿，皎潔月色下，他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停住了腳步，靜靜站白衣殿前的花園中，低頭就看到了倒映月牙狀潭水中的一輪皎潔明月。
清晰倒映水中的明月依然寧靜如玉，可是月影旁邊無聲無息地浮現了無虛大師的身影，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嚴，手掌是白如瑩玉，此刻年華雖已老去，但少年時必定是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他立水霧繚繞的潭水邊，立得很穩，猶如亙古不變的佛像，水霧從潭上一絲絲地蒸起，嫋嫋地彌漫上升，滿池都是，讓水中的身形變得縹緲。
幾名僧人低頭恭敬送上茶具，暗紅色的檀木茶幾下各式的茶罐傾斜交錯，無虛大師親自小爐上燒了壺沸騰的清水，心中的神魂都集中茶上，輕聲悠然道：“趙幫主力戰百場，然後獨自闖過十八羅漢陣，十年來乃是江湖第一人！”
趙烈目光閃動，恭敬道：“大師言重了，雖然十八羅漢陣看起來是敗了我的手中，但實際上卻是敗了少林絕學之下，少林武學博大精深非一般人所能想象，趙烈心悅誠服。不過此時我隻是想請教大師，為什麽把網然含笑坐下，隨手倒了杯清茶，看著氤氳的霧氣慢慢升起，看著網然逍遙武林。”
倒映水中的寧靜月亮忽然破碎了，化為了萬千流光碎影，趙烈冷冷道：“曾經我也想縱情逍遙江湖，快意恩仇，無拘無束！可是江湖卻迫使我亡命天涯，當我被江湖人苦苦追殺的時候，怎無人與我談禪說道，解脫我於萬丈苦海中？若非我此時擁有強大力量，大師恐怕也沒有閑情來陪我喝茶吧？江湖隻有強者才能為王！”
無虛大師驀然愣住，若有所思，良久才沉聲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來如風雨，去似微塵，往事隨風，施主何必如此動怒？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網然道：“施主不要太心急，本來掌門方丈已經千佛殿等候施主，可惜少林還有一人想與你交手，就連我也攔不住，他就是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少林戰僧淩空。”
趙烈目光閃爍，神色陰晴不定，明白即將麵臨艱苦激戰，抬起的手忽然又放了茶杯上，繃緊的身體反而放鬆了，悠悠喝了口清茶，全身肌肉鬆弛下來，臉上掛著沉穩從容神態，暗中默默恢複剛才損耗的真元。
無虛大師沉聲道：“淩空性格剛烈，武功走威猛道路，天賦過人，年紀輕輕就藏龍臥虎的少林脫穎而出，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傲然成為名動天下的七大高手！不過他自從天絕頂血戰魔教眾多高手後，黯然回到少林，十年來竟然再也未與人交戰，終日誦讀佛經。哎，我也不知道他現的功力深淺，施主雖然近年來威震江湖，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趙烈眼中並無絲毫畏懼目光，臉上露出尊敬神色道：“江湖七大高手十年前就名動武林，無一不是絕代豪傑，少林戰僧是戰無不勝，今日能與淩空激戰，自是趙烈的榮耀。”
無虛大師低聲道：“剛才淩空望到施主破了少林十八羅漢陣，於是決心出手與你痛快激戰，因為先前你已消耗大量真氣，所以特地讓我與你飲茶論道，以便你恢複真元體力。施主此時心事成塵，隻有倒一盞清茶，方能慢慢品其中真味，希望能達到忘我、無念的無上境界，阿彌陀佛！”
黑夜中的明月漸漸斜落，一陣冷風忽然吹來，趙烈凝神調息消耗的內力，輕輕伸手握住一縷冷風手心，它不是溫馨的，也不是美麗的，隻是觸摸的刹那間感覺到了柔軟滋味，有種想把風擁入懷中的衝動，當他鬆開手時，除了空洞蒼涼，還有一種永往直前的決心，於是他飲清茶，起身走進了昏暗的白衣殿。
狹長的白衣殿燈光幽暗，香火異常旺盛，雖然已經是深夜，可是依然有無數僧人盤腿坐大殿兩旁，緊閉雙目，永不停歇，不知疲倦的念著繁複難懂的經文，伴隨著盤旋空中的嫋嫋香火和木魚聲，給人的心靈極大的震撼，讓人不由自主產生膜拜的衝動。
趙烈沒有停留，緩步從漫天佛號和念經聲中走過，心潮起伏，“為什麽留不住生命裏曾經的那些熱淚欲零的瞬間？多年以後，它們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模糊，甚至想不起當初為什麽會感動人生的得與失。”這些虔誠的僧人就像一麵古老銅鏡，這麵照出清晰的往事，那麵映出模糊的未來，這之間，他不斷地得到又失去，無輪回中獨自疼痛，無處傾訴，從網到終點，沒有開始，也沒有終了。
人人都生生不息的輪回中，彼此尋找，彼此相遇。可是，也一定會有再見，有人走了，有人來了，心底刻下的那些印記，侵蝕不散，每個人的相遇都是緣法，相互救贖，相互得到，趙烈曾經所失去的，他必定得到，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心中的無上佛法！
“管不人間是非不公，萬事心中輕如鴻，世間的路總有不平，豈能按刀不動？沉沙折戟斜陽外，碧水浮舟負刀歸，冷眼江湖倚霸刀，風雲掃惡水沼，幾經喋血鑄傲骨，恩怨情愁酒中斬！”沉重悲涼肅然的木魚鍾磬中，趙烈堅定地走出了白衣殿。
古寺院落若此時若空曠山穀，一輪明月當空，周遭灑滿的星星像寶石般鑲嵌黑色的天空幕幔上，初聽時隻有幾縷低柔的輕音若有還無，趙烈凝神聚氣，似乎又聽見了潺潺流水，蜿蜓的流水流向了古樸的立雪亭，水是它是那樣緩慢，隻是偶爾產生的碰撞，轉遜又滅了蹤跡，古老的立雪亭就是這樣的平靜樸實，讓人錯覺它是否真實存。
少林戰僧淩空靜靜站立雪亭中，似是始終未曾動過，目光雖然筆直望著前方，卻有如未曾瞧見對麵的趙烈一般，年紀也隻有四十左右，雙手幾乎垂放膝上，右掌卻是粗糙已極筋骨凸現，幾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邊亙古以來就被浪濤衝激的岩石，孤傲的臉上有黯然**的感傷，似回想悠悠歲月，匆匆過往。
“十年前，我性格暴躁易怒，認為殺不完世上的富殘窮凶，義氣呼熱血，頓覺性命輕，嫉惡何快意，怒目向不平！曾經連續數年江湖痛快搏殺，出手極重，戰無不勝，無上威風，死傷我手中的江湖敗類不計其數！可是當年圍攻魔教，天絕頂上血流成河，我也終於敗蕭碧痕的劍下，卻讓我頓生困惑，江湖黑白到底由誰而定？學武到底是為了什麽？”淩空抬頭仰望明月，久久沉思，飄然輕聲道：“十年來，我未再踏出少林半步，苦苦研究佛學，總算明白仁義兩字才是武學精髓，我輩存道義，笑談鬼魅驚，自古真俠者，光芒照汗青！”
淩空轉身凝視趙烈道：“剛才見趙幫主羅漢殿中慘烈激戰，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我，傲然狂戰江湖！趙幫主乃是皇帝禦封的武林戰神，古往今來第一人，已然有絕代宗師風範，可惜功力拳法過於霸道凶悍，雖然威力驚人，可也容易傷到自己，故今日現身與趙幫主切磋，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他身上並沒有什麽動作，可是忽然就迸發出一股強大無匹的勁氣。
趙烈頂著鋪天蓋地的強大壓力，仍是站得穩如山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嶽，無隙可尋的氣勢，他悠然道：“你我都是憑慘烈激戰名動江湖，今日一戰勢不可免，看看究竟誰能戰無不勝？”
淩空瞳孔收縮，久久凝視飄然站立的趙烈，似乎找不到破綻，一時間竟不敢輕率出手。
趙烈銳利的雙眼閃動著野獸般光芒，體內真氣迅速攀至巔峰狀態，淡然一笑，猛然揮拳擊出黑虎拳，電光石火的瞬息間，拳頭不停改變攻擊的方式和殺著，看來沒甚出奇之處，可是勢道強凝淩厲，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駭人是同時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種從各指發出的真勁，變化莫測，教人難以防禦，雙手化成萬千爪影，勁氣狂竄。
淩空身子淩空飄起，雙掌緩緩推出了少林絕學“大般若掌”，他雖趙烈驚濤駭浪的攻勢下，心誌仍絲毫不為所動，換了是膽力較遜者，此時必采守勢，可是淩空乃非常人，冷喝一聲，腳下踏出玄奧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對方難捉摸其掌勢，雙掌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緩無定的迎向漫空灑來的爪影，拳掌交擊之音陣陣如驟雨聲般響起，時則密集，時而零落。
趙烈活像頭靈動莫測的飛鷹，飄然夜空中做出各種姿態，或盤旋撲擊，或側飛斜上，身體似是完全沒有重量般，可怕處是似有無無窮的潛力，氣勢愈戰愈勇，拳法越戰越剛，似乎不知疲憊，強悍身子詭異地盤旋著飛起，緩緩落下，驀然才往後仰身，其仰幅之大，就像他忽然變成了一把彎弓，而右拳則以勁箭般往正麵斜上方擊出，氣勢驚人，仿佛空氣都被拳頭撕裂，時間也仿佛凝固。
淩空似乎根本未見恐怖拳風，魁梧身影飄然而起，伴隨口中不斷念著的悲憫佛號經文，少林上乘武功“大般若掌”驀然就閃出漫天金色拳影，他十年來的苦修絕非虛度，功力和心態已到達反樸歸真的境界，禪和拳本來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形態，禪以靜為其特征，拳以動為其特點，少林拳鬥如虎，行如龍，動如風，聲如雷，動靜結合，禪拳歸一。
趙烈立時生出灼熱煩躁的可怕感覺，駭人是感覺不到絲毫拳風勁氣，便似他忽然聾了，且皮膚亦失去知覺，又或如噩夢裏，驟見電閃，卻總聽不到雷聲，淩空這無聲無息，如天道般神聖自若的“大般若掌”，比之什麽狂嘯的拳勁掌風使人心生寒意。
淩空十年來坐禪之時，通過默默靜思來修身養性，同時坐禪之時氣沉丹田，通過氣與力的吐納調息，內外兼納，麵壁作禪，就是動與靜的結合，達到手與足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心與佛合！
趙烈神情肅然，仰天長嘯，運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全部滿貫於拳頭上，全身立時湧出森寒淩厲的殺氣，風中萬頭黑虎狂哮，灰塵彌漫，卷起萬股旋轉氣勁竟然把淩空吹到了立雪亭上。
淩空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黑虎拳之剛烈名不虛傳，雖然震撼於對方拳風的強悍霸道，依然單腿立於“立雪亭”頂，含笑著或點或掃或撥，不斷將趙烈的淩厲拳風完全封擋，厲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熱無比的先天氣勁，灼熱勁氣驀地化作千萬縷柔絲，侵進了趙烈的經脈中去。
趙烈強忍全身經脈如被針刺的劇痛，雙拳猛然倏合，暴起發難，嘩啦啦地斜身後彈，擰身扭腰，轉眼往後翻衝，雙手真元聚集，頓時帶起一溜暗紅色的烈芒，呼地一聲，暗黑的雙拳放出了足以刺眼的強光，可見其中的氣機勁力之強，絕對是貫足了不可輕視的強大真元，嘶啦放出了數條絢爛的長流焰光。
黑虎拳的剛烈威猛加上衝力，勁道加迅猛無倫，顯然也讓淩空大感意外，爪身震力後挫，淩空被衝退了兩三丈，但聽到“砰隆”一聲巨響，兩者相接的空中，馬上嗤啦嗤啦地卷起了一圈圈宛如旋風般的旋轉氣流，拉著一條條長長的暗紅色芒光，就好像是數百條長長的弧線那般，從空中往四方散灑，呼哩呼嚕的強風聲灌人耳膜空中抽散，化成了一條條磨擦出虹光的長弧，使得空中宛如綻放了豔麗的彩色蓮花。
淩空身子漂浮風中，雙手連劃九圈，掌心過處，大般若掌馬上就帶起了左九右九，合計十八重不斷顫動的圓形波光，宛如一個由光影所組成的漣漪那般，一圈一圈地罩住了趙烈，強大的震力讓趙烈本來還前竄的軀體，突然間就宛如是個被甩起來的棉絮一樣，呼地一聲就飛了起來！
趙烈頓時渾身痛楚如火燒，可是眼中目光卻越發冷靜，雙拳巧妙地虛空晃了一晃，身子便翻騰而起，縱身高高躍到了對方頭頂處，雙腳閃電連環踢對方臉門，豈知淩空的真氣竟也迅速從弱轉強，渾厚真氣似化為韌力驚人的纏體蛛絲，把趙烈這投到網內的獵物纏個結實。
趙烈咬牙力把無形蛛絲拉長，身體仍是陷蛛網之內，且有種把他牽扯回去的可怕感覺，他別無選擇，心靈空洞自然，全心全靈的投入到手中拳頭，心神再進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身影猛烈旋動起來，渾身一輕，終憑旋動的勁氣從對方的氣場脫身出來，怒吼一聲，雙拳化作深邃漆黑色，迅即揮拳往淩空麵門呼嘯劃去，一派與敵偕亡的壯烈姿態，便如蜻蜒砍石柱般，哪怕不能動搖其分毫，也不惜令對方除硬拚外，再無他法。
“砰”地一聲低沉悶響，淩空竟然被震得飛跌出數丈遠，而趙烈如山般牢牢站“立雪亭”頂，巋然不動，強悍的古銅色肌肉猛烈顫動，似乎蘊藏著讓人恐怖的力量，嘴邊流出若有若無的一絲鮮血，雖然受傷，可是臉上依然掛著淡然微笑，至少氣勢上擊敗了少林戰僧。
淩空雙掌合十，彈地後悠然飄落回亭頂，深深吸了口氣，不禁歎服於趙烈勇猛的性格和剛烈無雙的黑虎拳，剛才不惜受傷也逼他硬接，趙烈之勇猛，心誌之堅韌天下無人能敵，難怪能擊敗江湖中眾多功力深厚的絕頂高手！
淩空雖然未受內傷，但還是被震得氣血沸騰，手掌虎口微微發麻，他微笑道：“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不愧是威震天下的武林戰神！”
晚風吹亂了金色長發，趙烈沒有絲毫得意神色，眼神凝重，氣勢再不若先前淩厲霸道，刹那間淡泊如水，沉聲道：“大師功力剛中帶柔，下十分佩服，剛才一戰，讓我真正明白了少林武學的精髓！”
淩空微笑道：“希望趙幫主能記住今日一戰，千萬不要誤入歧途，我甚為欣賞你威猛剛烈的武功，因為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少林武術亦參正禪機，冀臻上乘，於是始有內外交修之旨，身心兩修之功，少林功夫是以禪入武，身心兩修，追求的是悟道解脫，成就的是不動心。少林寺是佛教禪宗的祖庭，禪宗以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為要旨，佛門眼中，參禪才是正道，即做到心空、身空、目空。心空，則氣閑神定，無所思慮，無所畏懼；身空，則騰挪輾轉自如；目空，則無視一切，達到無我無敵的境界，這就是無慮的境界。趙幫主千萬切記！掌門方丈就前方的千佛殿，你去吧，阿彌陀佛！”
趙烈眼中流露出感激目光，獨自站立雪亭之頂，回味自踏入少林來的連續激戰，忽然閉上眼睛，內外天地立時水乳交融地渾成一體，滿天的星鬥，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時空無限地延展著，黑色天空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映襯著一輪明月，這輪明月又擱那古色古香的雙層八角的立雪亭尖，天地之間方與圓的對恃，樹木蕭蕭，山林疏落，蒼涼與寂靜裸呈他的眼中，心中頓時湧上莫名的狂喜。
千佛大殿結實得近乎木訥，簷梁鬥拱粗大樸實，線條簡潔平實，大殿中木雕破敗不堪，朱紅的漆早褪成了褐色，脫落得斑斑駁駁，露出樸拙的木紋。柔和的燭光射來，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銅鑄雕欄和無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透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聖氣氛。
緩緩跳動的燭火投到趙烈身上，縹緲的佛光映照進來，拉長了他的影子，投射殿心和對著正門的殿壁處，他從沒有一刻，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和生命的意義，走了兩步，他的影子剛好投射一張放殿心的小銅幾後供打坐用的圓墊上，一個純白無瑕的身影，正與世無爭的安然坐於其上。
少林了空掌門麵色枯瘦蠟黃，穿著件柔軟雪白的長袍，軟得像茫茫雲海纏繞他身上，身材細如竹竿，竟真的像是被風吹進來的，落到地上猶飄搖不定，不過他的眼睛竟是慘碧色的，腿部擁著厚厚軟被坐圓墊上，似乎病榻纏綿已久，純銀燭燈嵌壁上，柔和的燈光照著桌上精致瓷器，了空暗淡陰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挺身而立的趙烈。
趙烈沒想到少林掌門竟然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明明是白發蒼蒼的虛弱老人，可是他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怪異滋味，想要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空黯淡的眸子似乎隱藏著浩瀚深奧的佛法，不知不覺竟然讓他的心跳逐漸變得平緩，幾乎沒有了跳動。
了空碧綠色目光似乎穿透了籠罩趙烈雙眼中的迷霧，黯淡無神的眸子驀然閃過亮光，聲音飄渺如雲，“施主終於來了，江湖中很少有人能讓淩空佩服，功夫是修行，是參禪，真正目的是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品行素質，少林僧人的練武，正是一種修行，動靜結合、陰陽平衡、剛柔相繼、神形兼備。施主武功太過過剛烈，可是世間物極必反，至剛則欲折，不知施主經過和淩空激戰後，可否明白佛法無邊的道理？”
趙烈明白眼前的了空深不可測，雖然了空渾身沒有半點銳氣，可是無聲無息就控製了他的心神，直到此時，幾乎寂靜的心跳方才恢複正常，他目光閃爍道：“趙烈拜見了空掌門，我一直有些疑問，素聞少林乃是佛門勝地，故特來求神拜佛，可是心中卻越發困惑，想向大師求教，世間到底什麽是佛？”
了空輕聲道：“心中有佛，看一花一網然走到生命的頭，獨挑孤燈，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些發黃變脆的回憶，翻開那些虛無縹緲、荒謬絕倫的往事，那時候你才會知道，江湖不過如同夢境，夢醒何處？夢醒何年？到頭來總歸還是一場空。”
趙烈目光變幻，身上有種透視人心的魔力，給人以精明厲害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傲然斬釘截鐵道：“樹若不堅，風必摧之；人不自強，終會敗之。隻有不斷的奮鬥和成功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這才是人生的意義，每人心中的江湖都不同，我心中，江湖就是握我手中的江湖，我要把江湖變成無堅不摧的鐵拳，實實做到輔國立功，而不是終日空談俠義！”
“究竟何為江湖？”了空原本湛然空明的目光刹那間有些迷茫了，心中泛起異樣的感受，他趙烈身上看到了與眾不同的氣質，可是卻無法形容，他的白皙雙手忽然以奇異曼妙的動作，交叉虛空穿梭揮動，織出一個幻變無方，充滿波紋美感的無形氣場籠罩住趙烈，慢慢讓趙烈體內沸騰的真氣不斷遊移全身經脈，逐漸平穩下來，重固根基，他忽然輕輕歎道：“老僧已近百年，生命隨時會被風卷走，早就淡泊了世間萬物，閱了萬丈滾滾紅塵，我可以看透葉飛和張旺財，可是卻始終無法看穿你！”
千佛殿正中乃是千佛蓮燈，枋上刻金龍，昂頭翹尾，金光摺閃，全燈刻佛像一千尊，形態各異，鬼斧神工，妙相莊嚴，花雨曼陀紛彩無，了空似乎做了什麽決定，若有所思道：“江湖傳聞施主乃是江湖淫賊，真是荒謬，可悲江湖總是黑白混淆！施主經曆萬般磨難，胸懷寬廣，抱負遠大，性格堅韌，江湖遲早都是黑虎幫的天下，隻是希望你記住今日話語，仁義為先，胸中裝著俠義，人世間天道輪回，善惡本一念之間，千萬不要讓黑虎幫成為第二個魔教。”
良久，黑夜已經過去，金色朝陽映紅了整個世界。無虛大師眉目間竟然隱隱有金色靈光透出，緩緩繚繞，他輕輕低頭走進了千佛殿，小心翼翼走到了空掌門身旁，恭敬垂頭低聲道：“掌門師叔難道真的讓趙烈就這樣帶領葉飛和張旺財離開少林嗎？趙烈此番為了兄弟義氣勇闖少林，居然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恐怕他的聲望將武林中達到的高度。趙烈實不簡單，野心太重，性格極度堅韌，黑虎幫難免會江湖掀起驚濤駭浪，我實擔心十多年前的江湖浩劫再次發生。”
了空睜開了黯淡無光的眼睛，法相莊嚴，凝視周圍密密麻麻的佛像，眼中彌漫著悲天憫人的目光，“這是個極度艱難的決定，趙烈性格複雜深沉，精明老練，渾身散發出統領群雄的獨特魅力，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也並沒有把握，他要麽江湖中掀起千百年慘烈的搏殺，血流成河；要麽創造江湖千百年來輝煌的榮耀，成就不滅的神話！隻是沒想到我苦修佛法數十年，竟然萬千佛祖麵前做下此天大賭注，也不知是對是錯，真是罪過，阿彌陀佛！”
趙烈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精赤上身走出了五百羅漢殿，皎潔月色下，他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停住了腳步，靜靜站白衣殿前的花園中，低頭就看到了倒映月牙狀潭水中的一輪皎潔明月。
清晰倒映水中的明月依然寧靜如玉，可是月影旁邊無聲無息地浮現了無虛大師的身影，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嚴，手掌是白如瑩玉，此刻年華雖已老去，但少年時必定是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他立水霧繚繞的潭水邊，立得很穩，猶如亙古不變的佛像，水霧從潭上一絲絲地蒸起，嫋嫋地彌漫上升，滿池都是，讓水中的身形變得縹緲。
幾名僧人低頭恭敬送上茶具，暗紅色的檀木茶幾下各式的茶罐傾斜交錯，無虛大師親自小爐上燒了壺沸騰的清水，心中的神魂都集中茶上，輕聲悠然道：“趙幫主力戰百場，然後獨自闖過十八羅漢陣，十年來乃是江湖第一人！”
趙烈目光閃動，恭敬道：“大師言重了，雖然十八羅漢陣看起來是敗了我的手中，但實際上卻是敗了少林絕學之下，少林武學博大精深非一般人所能想象，趙烈心悅誠服。不過此時我隻是想請教大師，為什麽把網然含笑坐下，隨手倒了杯清茶，看著氤氳的霧氣慢慢升起，看著網然逍遙武林。”
倒映水中的寧靜月亮忽然破碎了，化為了萬千流光碎影，趙烈冷冷道：“曾經我也想縱情逍遙江湖，快意恩仇，無拘無束！可是江湖卻迫使我亡命天涯，當我被江湖人苦苦追殺的時候，怎無人與我談禪說道，解脫我於萬丈苦海中？若非我此時擁有強大力量，大師恐怕也沒有閑情來陪我喝茶吧？江湖隻有強者才能為王！”
無虛大師驀然愣住，若有所思，良久才沉聲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來如風雨，去似微塵，往事隨風，施主何必如此動怒？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網然道：“施主不要太心急，本來掌門方丈已經千佛殿等候施主，可惜少林還有一人想與你交手，就連我也攔不住，他就是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少林戰僧淩空。”
趙烈目光閃爍，神色陰晴不定，明白即將麵臨艱苦激戰，抬起的手忽然又放了茶杯上，繃緊的身體反而放鬆了，悠悠喝了口清茶，全身肌肉鬆弛下來，臉上掛著沉穩從容神態，暗中默默恢複剛才損耗的真元。
無虛大師沉聲道：“淩空性格剛烈，武功走威猛道路，天賦過人，年紀輕輕就藏龍臥虎的少林脫穎而出，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傲然成為名動天下的七大高手！不過他自從天絕頂血戰魔教眾多高手後，黯然回到少林，十年來竟然再也未與人交戰，終日誦讀佛經。哎，我也不知道他現的功力深淺，施主雖然近年來威震江湖，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趙烈眼中並無絲毫畏懼目光，臉上露出尊敬神色道：“江湖七大高手十年前就名動武林，無一不是絕代豪傑，少林戰僧是戰無不勝，今日能與淩空激戰，自是趙烈的榮耀。”
無虛大師低聲道：“剛才淩空望到施主破了少林十八羅漢陣，於是決心出手與你痛快激戰，因為先前你已消耗大量真氣，所以特地讓我與你飲茶論道，以便你恢複真元體力。施主此時心事成塵，隻有倒一盞清茶，方能慢慢品其中真味，希望能達到忘我、無念的無上境界，阿彌陀佛！”
黑夜中的明月漸漸斜落，一陣冷風忽然吹來，趙烈凝神調息消耗的內力，輕輕伸手握住一縷冷風手心，它不是溫馨的，也不是美麗的，隻是觸摸的刹那間感覺到了柔軟滋味，有種想把風擁入懷中的衝動，當他鬆開手時，除了空洞蒼涼，還有一種永往直前的決心，於是他飲清茶，起身走進了昏暗的白衣殿。
狹長的白衣殿燈光幽暗，香火異常旺盛，雖然已經是深夜，可是依然有無數僧人盤腿坐大殿兩旁，緊閉雙目，永不停歇，不知疲倦的念著繁複難懂的經文，伴隨著盤旋空中的嫋嫋香火和木魚聲，給人的心靈極大的震撼，讓人不由自主產生膜拜的衝動。
趙烈沒有停留，緩步從漫天佛號和念經聲中走過，心潮起伏，“為什麽留不住生命裏曾經的那些熱淚欲零的瞬間？多年以後，它們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模糊，甚至想不起當初為什麽會感動人生的得與失。”這些虔誠的僧人就像一麵古老銅鏡，這麵照出清晰的往事，那麵映出模糊的未來，這之間，他不斷地得到又失去，無輪回中獨自疼痛，無處傾訴，從網到終點，沒有開始，也沒有終了。
人人都生生不息的輪回中，彼此尋找，彼此相遇。可是，也一定會有再見，有人走了，有人來了，心底刻下的那些印記，侵蝕不散，每個人的相遇都是緣法，相互救贖，相互得到，趙烈曾經所失去的，他必定得到，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心中的無上佛法！
“管不人間是非不公，萬事心中輕如鴻，世間的路總有不平，豈能按刀不動？沉沙折戟斜陽外，碧水浮舟負刀歸，冷眼江湖倚霸刀，風雲掃惡水沼，幾經喋血鑄傲骨，恩怨情愁酒中斬！”沉重悲涼肅然的木魚鍾磬中，趙烈堅定地走出了白衣殿。
古寺院落若此時若空曠山穀，一輪明月當空，周遭灑滿的星星像寶石般鑲嵌黑色的天空幕幔上，初聽時隻有幾縷低柔的輕音若有還無，趙烈凝神聚氣，似乎又聽見了潺潺流水，蜿蜓的流水流向了古樸的立雪亭，水是它是那樣緩慢，隻是偶爾產生的碰撞，轉遜又滅了蹤跡，古老的立雪亭就是這樣的平靜樸實，讓人錯覺它是否真實存。
少林戰僧淩空靜靜站立雪亭中，似是始終未曾動過，目光雖然筆直望著前方，卻有如未曾瞧見對麵的趙烈一般，年紀也隻有四十左右，雙手幾乎垂放膝上，右掌卻是粗糙已極筋骨凸現，幾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邊亙古以來就被浪濤衝激的岩石，孤傲的臉上有黯然**的感傷，似回想悠悠歲月，匆匆過往。
“十年前，我性格暴躁易怒，認為殺不完世上的富殘窮凶，義氣呼熱血，頓覺性命輕，嫉惡何快意，怒目向不平！曾經連續數年江湖痛快搏殺，出手極重，戰無不勝，無上威風，死傷我手中的江湖敗類不計其數！可是當年圍攻魔教，天絕頂上血流成河，我也終於敗蕭碧痕的劍下，卻讓我頓生困惑，江湖黑白到底由誰而定？學武到底是為了什麽？”淩空抬頭仰望明月，久久沉思，飄然輕聲道：“十年來，我未再踏出少林半步，苦苦研究佛學，總算明白仁義兩字才是武學精髓，我輩存道義，笑談鬼魅驚，自古真俠者，光芒照汗青！”
淩空轉身凝視趙烈道：“剛才見趙幫主羅漢殿中慘烈激戰，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我，傲然狂戰江湖！趙幫主乃是皇帝禦封的武林戰神，古往今來第一人，已然有絕代宗師風範，可惜功力拳法過於霸道凶悍，雖然威力驚人，可也容易傷到自己，故今日現身與趙幫主切磋，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他身上並沒有什麽動作，可是忽然就迸發出一股強大無匹的勁氣。
趙烈頂著鋪天蓋地的強大壓力，仍是站得穩如山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嶽，無隙可尋的氣勢，他悠然道：“你我都是憑慘烈激戰名動江湖，今日一戰勢不可免，看看究竟誰能戰無不勝？”
淩空瞳孔收縮，久久凝視飄然站立的趙烈，似乎找不到破綻，一時間竟不敢輕率出手。
趙烈銳利的雙眼閃動著野獸般光芒，體內真氣迅速攀至巔峰狀態，淡然一笑，猛然揮拳擊出黑虎拳，電光石火的瞬息間，拳頭不停改變攻擊的方式和殺著，看來沒甚出奇之處，可是勢道強凝淩厲，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駭人是同時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種從各指發出的真勁，變化莫測，教人難以防禦，雙手化成萬千爪影，勁氣狂竄。
淩空身子淩空飄起，雙掌緩緩推出了少林絕學“大般若掌”，他雖趙烈驚濤駭浪的攻勢下，心誌仍絲毫不為所動，換了是膽力較遜者，此時必采守勢，可是淩空乃非常人，冷喝一聲，腳下踏出玄奧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對方難捉摸其掌勢，雙掌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緩無定的迎向漫空灑來的爪影，拳掌交擊之音陣陣如驟雨聲般響起，時則密集，時而零落。
趙烈活像頭靈動莫測的飛鷹，飄然夜空中做出各種姿態，或盤旋撲擊，或側飛斜上，身體似是完全沒有重量般，可怕處是似有無無窮的潛力，氣勢愈戰愈勇，拳法越戰越剛，似乎不知疲憊，強悍身子詭異地盤旋著飛起，緩緩落下，驀然才往後仰身，其仰幅之大，就像他忽然變成了一把彎弓，而右拳則以勁箭般往正麵斜上方擊出，氣勢驚人，仿佛空氣都被拳頭撕裂，時間也仿佛凝固。
淩空似乎根本未見恐怖拳風，魁梧身影飄然而起，伴隨口中不斷念著的悲憫佛號經文，少林上乘武功“大般若掌”驀然就閃出漫天金色拳影，他十年來的苦修絕非虛度，功力和心態已到達反樸歸真的境界，禪和拳本來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形態，禪以靜為其特征，拳以動為其特點，少林拳鬥如虎，行如龍，動如風，聲如雷，動靜結合，禪拳歸一。
趙烈立時生出灼熱煩躁的可怕感覺，駭人是感覺不到絲毫拳風勁氣，便似他忽然聾了，且皮膚亦失去知覺，又或如噩夢裏，驟見電閃，卻總聽不到雷聲，淩空這無聲無息，如天道般神聖自若的“大般若掌”，比之什麽狂嘯的拳勁掌風使人心生寒意。
淩空十年來坐禪之時，通過默默靜思來修身養性，同時坐禪之時氣沉丹田，通過氣與力的吐納調息，內外兼納，麵壁作禪，就是動與靜的結合，達到手與足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心與佛合！
趙烈神情肅然，仰天長嘯，運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全部滿貫於拳頭上，全身立時湧出森寒淩厲的殺氣，風中萬頭黑虎狂哮，灰塵彌漫，卷起萬股旋轉氣勁竟然把淩空吹到了立雪亭上。
淩空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黑虎拳之剛烈名不虛傳，雖然震撼於對方拳風的強悍霸道，依然單腿立於“立雪亭”頂，含笑著或點或掃或撥，不斷將趙烈的淩厲拳風完全封擋，厲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熱無比的先天氣勁，灼熱勁氣驀地化作千萬縷柔絲，侵進了趙烈的經脈中去。
趙烈強忍全身經脈如被針刺的劇痛，雙拳猛然倏合，暴起發難，嘩啦啦地斜身後彈，擰身扭腰，轉眼往後翻衝，雙手真元聚集，頓時帶起一溜暗紅色的烈芒，呼地一聲，暗黑的雙拳放出了足以刺眼的強光，可見其中的氣機勁力之強，絕對是貫足了不可輕視的強大真元，嘶啦放出了數條絢爛的長流焰光。
黑虎拳的剛烈威猛加上衝力，勁道加迅猛無倫，顯然也讓淩空大感意外，爪身震力後挫，淩空被衝退了兩三丈，但聽到“砰隆”一聲巨響，兩者相接的空中，馬上嗤啦嗤啦地卷起了一圈圈宛如旋風般的旋轉氣流，拉著一條條長長的暗紅色芒光，就好像是數百條長長的弧線那般，從空中往四方散灑，呼哩呼嚕的強風聲灌人耳膜空中抽散，化成了一條條磨擦出虹光的長弧，使得空中宛如綻放了豔麗的彩色蓮花。
淩空身子漂浮風中，雙手連劃九圈，掌心過處，大般若掌馬上就帶起了左九右九，合計十八重不斷顫動的圓形波光，宛如一個由光影所組成的漣漪那般，一圈一圈地罩住了趙烈，強大的震力讓趙烈本來還前竄的軀體，突然間就宛如是個被甩起來的棉絮一樣，呼地一聲就飛了起來！
趙烈頓時渾身痛楚如火燒，可是眼中目光卻越發冷靜，雙拳巧妙地虛空晃了一晃，身子便翻騰而起，縱身高高躍到了對方頭頂處，雙腳閃電連環踢對方臉門，豈知淩空的真氣竟也迅速從弱轉強，渾厚真氣似化為韌力驚人的纏體蛛絲，把趙烈這投到網內的獵物纏個結實。
趙烈咬牙力把無形蛛絲拉長，身體仍是陷蛛網之內，且有種把他牽扯回去的可怕感覺，他別無選擇，心靈空洞自然，全心全靈的投入到手中拳頭，心神再進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身影猛烈旋動起來，渾身一輕，終憑旋動的勁氣從對方的氣場脫身出來，怒吼一聲，雙拳化作深邃漆黑色，迅即揮拳往淩空麵門呼嘯劃去，一派與敵偕亡的壯烈姿態，便如蜻蜒砍石柱般，哪怕不能動搖其分毫，也不惜令對方除硬拚外，再無他法。
“砰”地一聲低沉悶響，淩空竟然被震得飛跌出數丈遠，而趙烈如山般牢牢站“立雪亭”頂，巋然不動，強悍的古銅色肌肉猛烈顫動，似乎蘊藏著讓人恐怖的力量，嘴邊流出若有若無的一絲鮮血，雖然受傷，可是臉上依然掛著淡然微笑，至少氣勢上擊敗了少林戰僧。
淩空雙掌合十，彈地後悠然飄落回亭頂，深深吸了口氣，不禁歎服於趙烈勇猛的性格和剛烈無雙的黑虎拳，剛才不惜受傷也逼他硬接，趙烈之勇猛，心誌之堅韌天下無人能敵，難怪能擊敗江湖中眾多功力深厚的絕頂高手！
淩空雖然未受內傷，但還是被震得氣血沸騰，手掌虎口微微發麻，他微笑道：“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不愧是威震天下的武林戰神！”
晚風吹亂了金色長發，趙烈沒有絲毫得意神色，眼神凝重，氣勢再不若先前淩厲霸道，刹那間淡泊如水，沉聲道：“大師功力剛中帶柔，下十分佩服，剛才一戰，讓我真正明白了少林武學的精髓！”
淩空微笑道：“希望趙幫主能記住今日一戰，千萬不要誤入歧途，我甚為欣賞你威猛剛烈的武功，因為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少林武術亦參正禪機，冀臻上乘，於是始有內外交修之旨，身心兩修之功，少林功夫是以禪入武，身心兩修，追求的是悟道解脫，成就的是不動心。少林寺是佛教禪宗的祖庭，禪宗以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為要旨，佛門眼中，參禪才是正道，即做到心空、身空、目空。心空，則氣閑神定，無所思慮，無所畏懼；身空，則騰挪輾轉自如；目空，則無視一切，達到無我無敵的境界，這就是無慮的境界。趙幫主千萬切記！掌門方丈就前方的千佛殿，你去吧，阿彌陀佛！”
趙烈眼中流露出感激目光，獨自站立雪亭之頂，回味自踏入少林來的連續激戰，忽然閉上眼睛，內外天地立時水乳交融地渾成一體，滿天的星鬥，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時空無限地延展著，黑色天空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映襯著一輪明月，這輪明月又擱那古色古香的雙層八角的立雪亭尖，天地之間方與圓的對恃，樹木蕭蕭，山林疏落，蒼涼與寂靜裸呈他的眼中，心中頓時湧上莫名的狂喜。
千佛大殿結實得近乎木訥，簷梁鬥拱粗大樸實，線條簡潔平實，大殿中木雕破敗不堪，朱紅的漆早褪成了褐色，脫落得斑斑駁駁，露出樸拙的木紋。柔和的燭光射來，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銅鑄雕欄和無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透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聖氣氛。
緩緩跳動的燭火投到趙烈身上，縹緲的佛光映照進來，拉長了他的影子，投射殿心和對著正門的殿壁處，他從沒有一刻，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和生命的意義，走了兩步，他的影子剛好投射一張放殿心的小銅幾後供打坐用的圓墊上，一個純白無瑕的身影，正與世無爭的安然坐於其上。
少林了空掌門麵色枯瘦蠟黃，穿著件柔軟雪白的長袍，軟得像茫茫雲海纏繞他身上，身材細如竹竿，竟真的像是被風吹進來的，落到地上猶飄搖不定，不過他的眼睛竟是慘碧色的，腿部擁著厚厚軟被坐圓墊上，似乎病榻纏綿已久，純銀燭燈嵌壁上，柔和的燈光照著桌上精致瓷器，了空暗淡陰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挺身而立的趙烈。
趙烈沒想到少林掌門竟然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明明是白發蒼蒼的虛弱老人，可是他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怪異滋味，想要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空黯淡的眸子似乎隱藏著浩瀚深奧的佛法，不知不覺竟然讓他的心跳逐漸變得平緩，幾乎沒有了跳動。
了空碧綠色目光似乎穿透了籠罩趙烈雙眼中的迷霧，黯淡無神的眸子驀然閃過亮光，聲音飄渺如雲，“施主終於來了，江湖中很少有人能讓淩空佩服，功夫是修行，是參禪，真正目的是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品行素質，少林僧人的練武，正是一種修行，動靜結合、陰陽平衡、剛柔相繼、神形兼備。施主武功太過過剛烈，可是世間物極必反，至剛則欲折，不知施主經過和淩空激戰後，可否明白佛法無邊的道理？”
趙烈明白眼前的了空深不可測，雖然了空渾身沒有半點銳氣，可是無聲無息就控製了他的心神，直到此時，幾乎寂靜的心跳方才恢複正常，他目光閃爍道：“趙烈拜見了空掌門，我一直有些疑問，素聞少林乃是佛門勝地，故特來求神拜佛，可是心中卻越發困惑，想向大師求教，世間到底什麽是佛？”
了空輕聲道：“心中有佛，看一花一網然走到生命的頭，獨挑孤燈，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些發黃變脆的回憶，翻開那些虛無縹緲、荒謬絕倫的往事，那時候你才會知道，江湖不過如同夢境，夢醒何處？夢醒何年？到頭來總歸還是一場空。”
趙烈目光變幻，身上有種透視人心的魔力，給人以精明厲害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傲然斬釘截鐵道：“樹若不堅，風必摧之；人不自強，終會敗之。隻有不斷的奮鬥和成功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這才是人生的意義，每人心中的江湖都不同，我心中，江湖就是握我手中的江湖，我要把江湖變成無堅不摧的鐵拳，實實做到輔國立功，而不是終日空談俠義！”
“究竟何為江湖？”了空原本湛然空明的目光刹那間有些迷茫了，心中泛起異樣的感受，他趙烈身上看到了與眾不同的氣質，可是卻無法形容，他的白皙雙手忽然以奇異曼妙的動作，交叉虛空穿梭揮動，織出一個幻變無方，充滿波紋美感的無形氣場籠罩住趙烈，慢慢讓趙烈體內沸騰的真氣不斷遊移全身經脈，逐漸平穩下來，重固根基，他忽然輕輕歎道：“老僧已近百年，生命隨時會被風卷走，早就淡泊了世間萬物，閱了萬丈滾滾紅塵，我可以看透葉飛和張旺財，可是卻始終無法看穿你！”
千佛殿正中乃是千佛蓮燈，枋上刻金龍，昂頭翹尾，金光摺閃，全燈刻佛像一千尊，形態各異，鬼斧神工，妙相莊嚴，花雨曼陀紛彩無，了空似乎做了什麽決定，若有所思道：“江湖傳聞施主乃是江湖淫賊，真是荒謬，可悲江湖總是黑白混淆！施主經曆萬般磨難，胸懷寬廣，抱負遠大，性格堅韌，江湖遲早都是黑虎幫的天下，隻是希望你記住今日話語，仁義為先，胸中裝著俠義，人世間天道輪回，善惡本一念之間，千萬不要讓黑虎幫成為第二個魔教。”
良久，黑夜已經過去，金色朝陽映紅了整個世界。無虛大師眉目間竟然隱隱有金色靈光透出，緩緩繚繞，他輕輕低頭走進了千佛殿，小心翼翼走到了空掌門身旁，恭敬垂頭低聲道：“掌門師叔難道真的讓趙烈就這樣帶領葉飛和張旺財離開少林嗎？趙烈此番為了兄弟義氣勇闖少林，居然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恐怕他的聲望將武林中達到的高度。趙烈實不簡單，野心太重，性格極度堅韌，黑虎幫難免會江湖掀起驚濤駭浪，我實擔心十多年前的江湖浩劫再次發生。”
了空睜開了黯淡無光的眼睛，法相莊嚴，凝視周圍密密麻麻的佛像，眼中彌漫著悲天憫人的目光，“這是個極度艱難的決定，趙烈性格複雜深沉，精明老練，渾身散發出統領群雄的獨特魅力，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也並沒有把握，他要麽江湖中掀起千百年慘烈的搏殺，血流成河；要麽創造江湖千百年來輝煌的榮耀，成就不滅的神話！隻是沒想到我苦修佛法數十年，竟然萬千佛祖麵前做下此天大賭注，也不知是對是錯，真是罪過，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