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落,一路而行,林辰看著那些已然變成亂石堆的殘寺破塔,沉默了很長時間,那僧人雖然偶然跟他有幾聲寒暄,但看到眼前一幕幕,麵色沉鬱,似有重重心事凝於眉間,林辰說不出什麽安慰之言,幹脆一言不發,默默聽著這位僧人時不時發出的長籲悲歎。


    順著腳下的台階而上,林辰緩緩走在這條浮屠路上,受到前幾日那一場天地變色、地動山搖的鬥法,以及舍利大佛的倒塌的牽連,梵音寺坐落於群山間的四百八十寺幾乎毀了一大半,但出人意外的是,大佛腳下,羅浮主山上這頭的梵音殿,竟完整無缺的幸存下來,沒有受到一點損失,望著山腰盡頭佇立著的那座古樸莊嚴的大殿,林辰忽然有些莫名的唏噓。


    這條路是那個人為了弘揚佛法,立大心願用大神通所開辟的,如今,無數的後人依舊行走在這條他所造的路上,卻又有幾人知道,梵音寺這個人世間最古老的佛宗門派,成之他手,也幾乎毀在他手。


    想到當日那個人那番譏諷世間佛門弟子不尊佛旨不懂佛意的話,或許,梵音寺對他來說,終究是還有某些特殊的情感的吧?眼下這一片片殘寺亂山,是不是他特意為之,以此告訴後人某些真意?


    林辰不知道,他默默想著,帶著一種複雜莫名的心情,走在這條路上,慢慢走到了梵音殿跟前。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裏,眼前依舊那片風景,蒼竹青樹,風吹落葉沙沙作響,隱約中有幾分寂容,古殿的大門敞開著,能見裏麵長明燈還亮著,香火依然點擻,隱約有幾個身影,那隻巨大的木魚和敲木,也靜靜地躺在原地上,等待誰人的敲打。


    隻是,和上一次不同的是,昔日隱然能聽的梵歌誦經聲,卻早已不複,那些曾經停在飛簷和青枝間安靜聆聽佛音的靈禽飛鳥,亦不知躲到山林深處哪個角落間避難。四下靜悄悄一片,隻不知,又有多少雲朵悄悄飄過,多少風兒輕輕吹過,掠過這幽林古寺,留下一地散不去的蒼涼。


    林辰站在古殿跟前這處山坡上,靜靜地看風吹竹動,看雲走雲散,好半晌過後,直到前麵僧人在殿門那頭招手輕呼,才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了過去,跟那僧人點頭示意了一下,緩緩走進殿中。


    梵音殿前有偏殿,後有正殿,與外麵的光亮比起來,殿裏似乎有些昏暗,偏殿不見有人影,林辰舉目四顧,與上次所見印象一樣,偏殿上靠後方中心處,依然擺放著一張香案,香案上供奉著一些銅鈴缽鍾之類的法器,以及數個刻著諸佛神諱的靈牌和神龕,兩盞長明燈分放在香案兩側,寂寞地燃燒著那漫長的人間歲月。


    而偏殿四個角落之處,分別佇立著一座古老的尊者像,上次來去匆忙沒有看得真切,林辰這時才發現,這四座佛尊石像姿態不一,各為忿相,手上捏著神秘法印,動作各異,流露出一種很極妙的美感和莊嚴感。


    其中一尊三麵六臂,五眼怒張,手持金剛鈴的石尊像,赫然正是淨塵所觀想出來的法相金身,金剛夜叉明王。


    這四座佛尊石像,除了那尊金剛夜叉明王,還有一座手持拿慧劍,身繞金剛索的不知名忿怒尊者像,引起了林辰的注目,不知怎的,看著那張麵容猙獰,怒目圓睜的佛容,他覺得隱隱有些熟悉,但一時卻又說不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他皺了皺眉,走到那尊石像麵前,隻見這尊者佛像身上最初塗著金漆,隨著不知深遠的年月過後,早已剝落得七七八八,露出裏麵冰冷的石質,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淡淡的冷光,顯得慈悲卻又可怕。


    石像雙手交指捏印,似觸未觸,作出一個極其複雜的手式,當林辰走到這石像近三尺之地的時候,竟仿佛隱約能感覺到一股威嚴肅殺令人心驚魄動的氣息從那手印指間噴薄而出。


    林辰駐足凝視著這座石尊者像,隱隱覺得它的姿態仿佛隱有深意,心神微癡,然後也不知出於為何,他不由自主抬起雙手,對照著石尊者像的雙手,移動著,比劃著,慢慢模仿出那個手式來,不知不覺間,甚至連石像那表情都學得惟妙惟肖。


    就在他終於作出與尊者佛像半分不差動作的那一刹那,林辰身子一震,似乎瞬間明悟到什麽感知,雙眸微微明亮起來,手掌上忽爾釋出一股與石像手印中蘊藏著的幾乎完全相同的肅殺可怕氣息來,殿內的嫋嫋輕煙和長明燈亮起的火光,竟在那一刻突然凝固住了,然後瞬間寂滅起來,仿佛也在為之畏懼,片刻過後,隨著他的意念的斂滅,再次歸於平靜。


    林辰這才撒去了手勢,如大夢驚醒,連退幾步,大口喘息著,望著麵前石像,眼中駭然,這短短的一瞬間,他體內的道力竟生生耗去了一小半,安知這石像還有什麽神秘詭異之處,竟讓他毫無知覺便進入無我無他的禪定中!


    要知道,以他此時的修行道行,已經逐漸氣息內斂,神氣內藏,顯然修行由外而內開始進入到返璞歸真的地步,體內的浩然道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強橫不羈,而是變得平穩柔和了很多,哪怕是最細微的氣絲,隻要他意念一動,都能完全掌握,但方才那一刹那,竟連他自己也著相了,這對他來說,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


    “阿彌陀佛,林施主安好。”


    就在這時,一把略顯低沉的聲音,忽從身後傳來。


    林辰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灰白僧袍的和尚,正在正殿與偏殿隔著的長廊前頭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正是梵音寺的大師兄淨空。


    林辰微微平複了氣息,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下那石像,這次倒沒感到什麽,他搖了搖頭,轉身向著淨空走過去,行了一禮,道:“淨空大師,不知這幾座尊者是何方神聖?”


    所謂物老為怪,林辰對這幾座石像雖然驚異,卻也沒多大的驚奇,畢竟梵音寺傳承千古,在千年萬年的佛氣積聚滋潤下,就是誕生了什麽異靈奇物,也是見怪不怪之事,隻是方才那石像展露出來的那股威嚴無匹,似幻還真的力量,委實令他心驚。


    “這是我佛之四大明王,施主剛才駐足觀看的,正是居於諸明王之首的不動尊者,不動明王。”淨空看著林辰,眼中隱有一絲異光。


    林辰吃了一驚,轉頭看去,佛家有四大明王,八部天龍,三千羅漢,八萬金剛佛陀,這些世人皆知的事,他自然也聽說過,但他畢竟不是佛門弟子,因為淨塵的緣故,也隻認得那尊金剛夜叉明王,這四大明王的佛容,還是他第一次見,尤其是淨空口中的那不動明王,不知怎麽,他竟越看就越有種莫名親近的感覺。


    淨空見他不說話,一雙眼眸緊緊落到那不動明王石像之上,眼中異光越亮,遂念道:“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悟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相傳不動明王乃我佛之忿化身,乃以忿怒形降伏一切妖魔,以喝醒眾生、滅除怖畏和嚇退魔障的大威勢明王,不動,乃指慈悲心堅固,無可撼動,明者,乃智慧之光明,擁有有無上威能,不動亦不滅,故號不動明王。”


    林辰微微恍然,道:“我還以為佛家明王都是三頭六臂的,這不動明王像看去跟人無異,所以一時也沒想到這層。”


    “佛之真容,千變萬化,我等凡夫俗子,又豈能一一辨清,不過佛經中不動明王也是有三頭六臂的形態的,所謂明王一怒,萬邪退卻,傳說佛祖如來當年在菩提樹下悟出如今佛宗最根本的思想,後見世人沉淪苦海,迷途不返,一怒之下化作不動明王喝醒眾生,所以不動明王也被傳為佛祖的忿化身,居諸明王之首,也廣傳眾生口中。”


    淨空淡淡笑說,也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這四座明王尊者像,感慨又道:“玄門之中,無論是我梵音寺,妙真山大乘佛觀,還是散落人間四方的千萬佛寺,都供奉著這些尊者法相,據說有宿慧的人,能夠從這些石像裏看出佛法的真義,遺憾的是我觀看了二百三十六餘年,能夠感受到其間大智慧的存在,卻始終無法領悟其中三味。”


    林辰心神一震,莫非自己剛才的奇妙體悟,便是淨空大師話中的那些大智慧?他怔了片刻,隨即想起什麽,沉思稍許,道:“那淨塵師兄他呢?”


    淨空微笑道:“淨塵天生佛心通明,聰明絕頂,當年那小子便是在這裏焚香注經,一宿之間觀想出金剛夜叉明王法身來。”


    林辰當下感歎不已,但這時卻見淨空目光看來,似乎有些異樣神色,道:“林施主,剛才我看你在不動明王像跟前手舞足蹈,可是從中悟出了什麽?”


    林辰遲疑了一下,點頭道:“不瞞淨空大師,在下不知為何見到這不動明王,總有莫名親近之心,方才下意識學著石像的手印,的確似有所悟,但又無法形容是什麽。”


    饒是淨空大師兄多年佛行,心靜如平湖,聽到林辰這話,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他,就想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一般,愕然道:“所謂法不傳六耳,我佛宗弟子的修行之道,主要是依靠常年苦修積累之後的一朝洞徹,這便是所謂悟,隻可神會而不能言傳,隻是,莫非你竟看懂了這不動根本印的真意?這,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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