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紅袖相招(二)


    趙、曲二人瞧著季昆隨著陳小七離去的背影,相顧而嘻。隔了一會,那姓趙的笑道:“勞白媽媽的駕,帶我二人到處逛逛罷!”


    白媽媽知這二人不放心自己,要一間間的檢視,便嘴角一撇,扭著腰肢,陪笑道:“也罷,二位請!”


    百戲幫眾人從樓下到樓上,自前堂到後院一間間的查驗了一遍,連床底、衣櫃、箱籠都未放過。果然各個房間均已空無一人。


    中午時分,隻見那百戲幫的一眾長老、堂主、舵主,齊聚大廳之中,男女老少,著實來了不少人。


    白媽媽跟著兩名送菜的夥計到大廳時,見除了上首的主座和主客兩個座次之外,其餘各個座位上都已坐滿了人,喧鬧吵嚷,談論不休。隻是涼菜茶點俱已上齊,酒已斟滿,卻無一人舉杯動筷。


    白媽媽微感好奇:“那姓趙的不是說他們幫主喜歡清靜麽,何以召來這麽多人。這般亂紛紛的,哪像請貴客的模樣?”隻是她左瞧右瞧,卻也瞧不出哪一個像是百戲幫主,哪一個是所請的貴客。


    更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是,適才那姓趙的說道,幫主不喜歡女人,不準讓妓女侑酒。她心下腹誹不已,到妓院宴客而不準妓女相陪的,當真是稀奇古怪、莫名其妙。隻是想著那張銀票,便也不覺吃虧了。


    她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外麵一人高聲叫道:“幫主駕到!”


    大廳中的眾人同時肅然起立,再無半點聲息。隻聽得靴聲橐橐,一人自外大踏步走了進來。那人背負雙手,徑自來到主座上,轉身麵對眾人,雙手叉腰站立。


    眾人一齊彎腰躬身,齊聲道:“座下弟子。參見幫主!”


    那百戲幫主右手一揮,說道:“罷了,眾家兄弟請坐!”說著緩緩入座。眾人待幫主坐下,這才分別就坐。


    白媽媽偷眼一打量,卻見那幫主竟是一位年方弱冠的錦袍少年,衣飾華麗,相貌英俊,若非腰間掛著一口青鋒寶劍,略略添些殺氣,實難相信。這年輕後生便是統率各路英雄豪傑的一幫之主。


    她揉了揉眼睛,瞧了幾眼,暗叫:“我的媽呀,這個百戲幫主怎地恁般年輕!老娘我也算見過不少黑白兩道的大人物,哪一個沒有四十歲以上,有的更是胡子一大把。嗯,聽說這小子姓秦,是俠義大風堡的人,莫非是如官場一般。使了銀子,鑽了門路,才當的這個幫主?”


    那百戲幫秦幫主縱目環顧廳內,微一皺眉。突然啪的一聲,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趙進,曲成方。你二人怎麽辦事的?”


    趙、曲二人忽見幫主發怒,甚是驚恐,一齊離席而起。雙雙跪倒在地,叫道:“幫主恕罪!”


    秦幫主哼了一聲,冷笑道:“恕罪,趙進,可知你二人該當何罪?”


    趙進連連磕頭,叫道:“屬下愚鈍,請幫主明示!”


    秦幫主道:“其罪有二:這一麽,我交待你之時,讓這妓院之中莫要有閑雜人等,為何房頂上還有一個?其二麽,有人留書給本座,說讓咱們到這兒接回桑舵主。本座已到,那客人又何在啊?”


    趙進一聽,登時臉色發白,連連伸手抹汗,道:“幫主,屬下不明白?”


    秦幫主向右首一名青臉老者道:“吳長老,勞你的大駕,把人先弄下來吧!”


    那青臉老者吳長老忙起身抱拳,道:“屬下遵命!”身形一晃,從長窗中躍了出去,飛身上了屋頂。


    須臾間大廳中人影一閃,吳長老又已躍了回來,雙手中橫抱著一名紅衣女子。那女子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似在沉睡之中。


    眾人看清那女子麵目時,無不驚咦了一聲,齊道:“是桑舵主!”


    白媽媽也是臉色大變,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紅衣女子,便欲轉身而逃,但聽得嗆啷嗆啷聲響,一口長劍,一把長刀,已將她擋在當中。持劍的是趙進,挺刀的卻是曲成方。


    白媽媽不勝驚駭,又聽得蓬的一聲響,一人從門外摔了進來,在地上滾了幾轉。那人滿臉驚恐之色,瞪大眼睛瞧著自己,隻是身子卻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卻不是陳小七是誰?


    在這瞬息之間,白媽媽情知事情已敗露,不由得麵色慘白,當即跪倒磕頭,連珠價的叫苦,道:“好漢爺饒命!我是被人威脅的,當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你們的人,饒命!”


    趙進冷笑一聲,道:“白媽媽,你好大的膽子,膽敢把本幫的桑舵主鎖在你密室之中!”劍光一吐,輕輕“嗤”的一聲響,已在她細嫩的臉頰上劃了道長長的口子。


    白媽媽慘呼一聲,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叫道:“趙大爺饒命,饒命!我真的不知道這姑娘是你們的人啊!”


    卻見那位秦幫主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道:“白媽媽,你且瞧瞧我是誰?”


    隻見他從懷中摸出一張人皮麵具,貼在臉上,眨眼之間,竟然變成了另外一人,虯髯環眼,赫然便是那拐賣人口的山西漢子季昆。


    白媽媽臉色大變,愣了半晌,喃喃的道:“不可能,我認得季昆,他的口音,他的模樣,你怎麽會變成他?”


    隻聽格的一聲笑,大門口緩步走進一名青衣少女,來到她身前,問道:“白媽媽,你還記得我麽?”


    白媽媽見是被假季昆拐賣的那名哭啼不休的“大同府姑娘”,一呆之下,搖了搖頭,苦笑道:“你,你又是什麽人?”


    那青衣少女回身麵朝大門,雙手一拍。門外快步走進一人,雙手端著一盆清水,來到她麵前。那少女微一點頭,雙手放入盆中,卻當眾洗起臉來。但見她玉手纖纖,在臉上一陣輕輕揉搓,細心之人登時發現。她竟爾洗掉一層薄如蟬翼的“麵皮”。


    白媽媽瞠目結舌,怔怔的望著眼前改頭換麵的少女,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睛,此少女便是彼少女!


    她大為震驚,又愣了半晌,茫然道:“你,你便是三年前忽然消失的那位花魁‘玉美人’!你,你,本人可比那‘大同府姑娘’要標致得多了!”


    那青衣少女正是易婉玉。她向白媽媽微微一笑,道:“三年前我在你這裏做花魁之時。曾見過那名山西人口販子季昆和做你交易,所以便請這位秦幫主扮成他的模樣。實不相瞞,真正的季昆,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啦!”


    她最後一句說得輕描淡寫,白媽媽卻機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失聲道:“難怪那季昆三年前突然間不告而別,音訊全無,至今也沒有再露過麵,原來是被你。被你殺死啦!”


    易婉玉秀眉微揚,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嚴霜,淡淡的道:“本姑娘生平最恨拐賣婦女、逼良為娼的衣冠禽獸。雖沒殺了他,卻也讓他比死還痛苦百倍!”


    白媽媽嚇得渾身發抖。退了兩步,一交坐倒,顫聲道:“你,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易婉玉向秦川點了點頭。微笑道:“川哥哥,剩下之事,便交給你啦!”走到一旁。不再作聲。


    秦川適才以長劍威逼陳小七交待出桑青虹藏身之處,不費吹灰之力,便在妓院柴房之中的另一處地下室找到了她。


    他聽得陳小七說道,是昨夜一名黑袍蒙麵人突然現身,持劍脅迫他和白媽媽,將桑青虹藏匿在此。那蒙麵人又給了白媽媽兩張一百兩的銀票,讓她不得透露此女下落,否則便將整個妓院夷為平地。


    白媽媽在黑衣人的威逼利誘之下,自然是乖乖就範。豈知今日冒出來一個季昆和一個“大同府姑娘”,加上百戲幫眾人紛紛湧至,終於救出桑青虹。


    秦川點穴製伏陳小七,又替桑青虹推血過宮,這才恢複本來麵目,來到大廳與眾人廝見。


    這時他聽得易婉玉之言,哈哈大笑,忽地縱聲道:“午時一刻已到,在下秦川攜魚腸劍踐約而至,閣下為何還不現身?”


    聲音甫歇,猛聽得遠處一聲長嘯,隨即由遠而近一陣足踏瓦片之聲,格格而響,其快如風,自外而來,顯然有武林高手刻意為之。但聽那腳步聲到得百戲幫群豪頭頂的屋頂正中,戛然而止。驀地裏喀喇一聲響,大廳屋頂破裂,掉下一大團物事來。


    百戲幫群豪定睛瞧時,卻是一大塊瓦片和泥塵紛紛散落,伴著一名黑衣人破洞而降。


    但見大廳中灰沙飛揚之際,那人影撲擊而下,蓬的一聲,將白媽媽一腳踢飛。白媽媽摔跌在廳角,昏了過去。那黑衣人兩道冷電似的目光瞪視著易婉玉,沉聲道:“原來你才是老夫要抓的人!”霍地拔劍出鞘,嗤的一聲輕響,長劍斜指,輕飄飄的往易婉玉當胸刺去。


    易婉玉纖腰一扭,側身避開,同時拔劍出鞘,長劍圈轉,一招“風急浪高”,反挑那黑衣人咽喉。


    這招劍法既快複狠,又精妙無倫。那黑衣人乃是劍術高手,自然識得其中厲害,忍不住“咦”的一聲,甚感意外,渾沒料到這麽一位千嬌百媚的妙齡女郎竟有如斯高明的劍法。當下長劍斜豎,迎了上去,雙劍相交,當的一聲響,劍影乍合乍分。


    易婉玉不守反攻,劍尖顫動,長劍中宮直進,所使的正是“旋風劍法”中的一招“風雨滿樓”。


    黑衣人略一停滯,斜身避開,也自不守反攻,長劍斜出,又即一口氣連刺了三劍。易婉玉以硬碰硬,左手捏著劍訣,右手平臂順肘,寒光一閃,橫劍向敵人急推,正是“風旋雲卷”之勢。


    黑衣人沉喝一聲:“好劍法!”腕陡劍斜,長劍反向上撩,又已刺向易婉玉胸前“膻中穴”。他挺劍之際,勢挾勁風,攻勢淩厲狠辣,頗有急欲將這位美若天仙的少女立斃於劍底之意。


    他二人俱是以攻對攻,以硬碰硬,當真“針尖對麥芒”,但任黑衣人長劍疾顫,狠招迭出。易婉玉徑不理會他的劍路,也自一味搶攻,黑衣人一十三招迅捷無倫的攻勢,均被她以“旋風劍法”盡數擋架開來。


    鄧長老在秦川身旁,歎道:“幫主,有道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玉姑娘的劍法進境如此神速!”秦川微微一笑,點點頭道:“玉妹有‘百花神拳’為根基,輕功身法已臻上乘,加上她悟性又高,這套‘旋風劍法’足以彌補她內功之不足。這位黑衣前輩雖然劍法卓絕,但他急於求成,又過於輕敵,正所謂‘欲速則不達’。至少三十招之內,玉妹不會落敗!”


    那黑衣人這時也已看到這一點,他不願久戰,突然間身形一晃,撇下易婉玉,挺劍刺向王長老。王長老向左避開,拔劍招架。那黑衣人卻不進擊,冷笑道:“素聞百戲幫的‘三才劍陣’威力無窮,特來領教!你們還是一齊上罷!”


    王長老長劍一擺,閃起一道寒光,叫道:“先打敗老夫再說!”言下之意自是閣下還沒資格領教本幫的“三才劍陣”。


    那黑衣人飄身後退,傲然昂立,側頭斜睨著大廳中團團包圍自己的群豪,冷冷一笑,道:“‘天道之令,天地皆應!順者有生,違者無命!’在下的來意,想必各位都很清楚吧!王重,你不是我對手,還是讓吳敬民和鄧宏圖一起上吧!”


    王長老大怒,嗤的一聲響,一招“江河日下”,挺劍遞出。黑衣人拔劍擋開,當的一聲響,雙劍相交,王長老右足往後退了一步。但他隨即便猱身躍起,一招“亂花迷眼”,嗤嗤嗤嗤嗤,當胸連刺五劍,但聽得當當當當當,響了五聲,黑衣人一一架開。


    王長老鬥得興發,又惱黑衣人輕視自己,步步進逼,長劍狂揮急舞,內力貫注劍刃之上,嗤嗤有聲,每一招每一式,盡是他平生劍法的得意之作。


    眾人但見二人劍影交錯,王長老更是將長劍舞成一團劍花,嗤嗤之聲越來越密,越來越響,氣勢驚人。黑衣人一時倒也奈何不得,隻得嚴守門戶,凝神接戰。


    這時百戲幫群豪早已各自挺動兵刃,將那黑衣人圍在核心,隻待幫主一聲令下,便即上前動手。


    彈指之間,二人已拆了三十餘招。驀地黑衣人一聲呼嘯,劍法忽變,轉守為攻,長劍斜豎,當頭直劈而下,勢道雄渾之極。王長老橫劍相架,鐺的一聲,雙劍相撞,火星飛濺。


    黑衣人獰笑道:“王重,果然有兩下子!”長劍大開大闔,迅捷狠辣。王長老硬碰硬的接了六七招。


    猛聽得廳中嗤嗤之聲大盛,黑衣人較之王長老的劍氣更見淩厲,劍招愈益迅捷飄忽。但見青光閃閃,劍氣隱隱,黑衣人忽地叫了聲“著!”劍尖顫處,已刺中王長老左腕。隻聽得當的一聲響,長劍脫手飛出。


    黑衣人喝道:“躺下!”長劍斜出,劍尖顫處,又朝著王長老右膝疾刺。


    百戲幫群豪見黑衣人出手如此迅捷,無不失聲驚呼,眼見王長老遇險,卻哪裏還來得及出手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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