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學的,學得並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麽會做衣裳,隻勝在用心,針腳是細的,走線卻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隻能用他的舊衣裳來比量,一件簡單的外裳,從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裏麵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給慕容澹試穿,他毫不領情,反倒有些嫌棄臃腫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雖然不好看,卻暖和,冬日裏陰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圍著慕容澹轉圈圈,好言勸說。


    她身上的冬衣還是好幾年前做的,裏頭塞著的薄棉絮打結,並不保暖,尤其她過於單薄,像套了個口袋,呼呼的冷風往裏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這幅模樣,還是將所有棉花都用來給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習武,實際上並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術又過於拙劣,他並不想領情,隻覺得醜陋,冷聲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給自己做件衣裳。”


    她凍得瑟瑟發抖,指尖臉頰都紅了,像是角落裏可憐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裏的厚衣裳,終究舍不得拆,將它壓在箱子裏,“給你做的,我怎麽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這件。”


    慕容澹動了動唇,目光從那件衣服上收回,隨意她,她凍死了跟自己也沒關係。


    “馬上元日了,或許我有個禮物能送給你。”虞年年坐在燈火下,周身都染著一層橘黃色的暖光,她低著頭,發絲垂在臉頰,素手輕輕一攏,嗓音軟軟的,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慕容澹並不在意禮物是什麽,目光卻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燭光染就的虞年年,讓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時讀過的詩“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雖然此處沒有琴也沒有瑟,虞年年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燈油爆開,發出小小的“砰”聲,是綿油的燈芯落在了燈油裏,虞年年起身,將裏頭的燈芯輕輕挑起,搭在銅燭台邊上。


    慕容澹一驚,將眸子斂下,強迫自己不再將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離宮中元日宴,也隻剩下不過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幾乎已經妥當,馬上就能同虞年年橋歸橋路歸路,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沒必要繼續有交集。


    虞太尉在權貴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兒們舞練得如何。


    他府中養著的妾室不知幾何,大大小小的女兒一個個出落的青蔥水嫩,也基本記不得名字,一年能說上一句話便不錯了。


    府中女郎一個個生的極為漂亮,虞太尉樣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雙柳葉眼似笑非笑,卻帶著威嚴。虞年年細看之下,與他有幾分相似。


    他由幾名灰衣短褐小廝伺候著,踏上水榭遊廊,身後跟著幾名持刀侍衛。正在歇息的女郎們一見,便騷動起來,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隱約聽見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紅色的束腰羅裙,紅色紮眼,父親定能一眼看見我。”


    旁人人戳她,揚揚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紅?”


    嫡庶等級鮮明,庶出在嫡出麵前忌諱頗多。


    虞年年一點兒也不想跟她們爭,輕輕咳了兩聲,縮進角落去,隻是羨慕地聽她們商量著穿紅衣的事兒。


    她喜歡紅色,這輩子也不知有沒有機會穿紅色的裙襖。


    說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卻將阿娘送去給權貴取樂,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馬上就要將她送出去。


    但反觀這個世道,她這樣處境的比比皆是,甚至顯得稀鬆平常,這恨意沮喪,就顯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與他請安。


    虞太尉微微點頭,毫不客氣的落座上首,視線在一幹嬌嫩的女兒臉上掃過,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沒法子,虞年年實在與衣香鬢影的環境格格不入。灰撲撲的薄裙襖,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眉眼間全是冷寂,與那些眉目張揚,興致勃勃的女孩們過於不協調,像隻膽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雪,卻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張嘴兩隻眼一個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奪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頭,側過身去,避開打量的目光,裝作乖順膽怯模樣,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


    “篤篤……”虞太尉指節輕輕敲了兩下桌麵,轉頭與徐娘子道,“玉可還在?”


    徐娘子點頭。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給太子選妃,玉要給值得的人。”


    他隻差挑明言語:玉佩要優先擇身份高之人,畢竟身份過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給了也是浪費。


    徐娘子應下,心中替虞年年歎氣。


    年年半個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裏,年年不怕得罪人,拚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為上,斷斷不肯觸怒虞太尉,這玉,她心裏已經有計較了。


    徐娘子將目光緩緩轉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個是虞令月,另一個則是薑夫人的女兒。


    臨近年關,薑夫人操持著府裏大大小小的采辦,忙得焦頭爛額,自然顧不上被關禁閉的虞珩淵,他大搖大擺從自己院子裏出來,開始招貓逗狗,調戲婦女。


    虞年年抱著給府裏婆子洗好的衣裳,從湖邊經過,正見兄妹兩人在說悄悄話。


    她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習慣,遂輕手輕腳要走過去,不打算打擾他們。


    有些事情,卻不是她不想聽就能不聽的。


    虞珩淵不知聽他妹妹虞敏敏說了什麽,一下子就彈起來,像是隻打鳴的公雞,“什麽?你要我去弄壞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張捂著虞珩淵的嘴,左顧右盼一番,“你小聲些。”


    虞年年聽這話,心中一驚,腳一滑,冷不丁發出點聲響,心突突跳得飛快,見周圍並無什麽遮擋物,忙掩著麵拔腿就跑。


    “誰!”站在湖邊的二人回頭,隻見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將他們方才的話聽去多少。


    即便隻是道背影,兩人也清楚那是誰——虞年年。


    兩個人養尊處優,細胳膊細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該死!”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去告密。”虞珩淵擔心道,眉間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裏是母親當家,她才不會為了一個沒娘的孩子,得罪母親。”虞敏敏中氣不足,“況且,就憑她一麵之詞,怎麽就能斷定是咱們做的?”


    虞珩淵甩開妹妹的手,“我是不會幫你的,虞珩玟的淒慘死狀,你忘了?我不想去觸那個狠毒女人的黴頭。”


    “不會!虞珩玟當初是喝醉了,沒有力氣反抗,況且你悄悄偷襲,不會有問題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說得口幹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親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風光?一個瘸腿的人,不會有資格成為太子妃的。”


    虞珩淵明顯被虞敏敏畫的這塊大餅吸引了,心神動搖,“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斷了,成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還有別家貴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後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斷的,父親也不會對你如何……”


    虞年年用盡了畢生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將門鎖上,倚在門上喘粗氣,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


    大概是累極了,開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著胸口的衣襟,一點一點滑到地上。


    天沉沉陰下來,大概會有一場大雪,雲層中轟隆隆響動,像有騰雲的龍翻湧咆哮。冬雷不常見,今年卻格外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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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自己倒在榻上,冰涼的手指沁出汗,她緩緩闔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戰。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應該去告訴虞令月小心防備,但她現如今的處境已經十分艱難,提醒虞令月無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淵。


    薑夫人又是他們兩個的母親,若是她孤身一人還好,現在身側多了個燕燕,她不在意自己,總要替燕燕考慮……


    她最好,是當做不曾聽見,不曾看見,裝聾作啞,保全自身,她要學得心狠一些。


    而且……既然消息已經敗露,兩個人為了避嫌,不一定會再對虞令月動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舊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給馬房的婆子送洗幹淨的衣服,結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淵談話,匆匆逃回自己小院裏了。


    婆子今早托人傳信,讓她將衣服送去馬房,當麵把銀錢結清。


    虞年年抱著衣裳去的時候,虞令月穿著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鑲著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馬,唇角上挑,英姿颯爽,眉眼間滿是張揚意氣。


    她心中一顫,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長的腿。


    凡是尚且熾熱的,都不該化作冷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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