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好,煙娘氣色也好,見到他倆人回來,那臉霎時皺了起來。


    「喲……」煙娘捏住樓鏡下巴,往兩邊扒拉,「你跟市井潑婦吵架去了?把臉都抓花了。」


    樓鏡和孫莽動手,額角自眉骨上落了一條刀傷,現下結痂了,一條紅線,直插劍眉,給樓鏡更添了兩分陰戾之氣。


    煙娘痛心疾首,宛如自己鍾意的胭脂玉瓶出現了裂紋,「好好養養,應該不會留疤。」


    兩人回了杏花天後,走馬上任。今年有了職務變動,樓鏡『升官』了,從一個打雜夥計,成了管事,這差事和原先的比有七八分的不同,做夥計,那要懂得察言觀色,伺候人,做管事,那便得知人善任,鎮得住場子,拿得住手下。


    樓鏡年紀漸長,漸漸脫離最躁動的年紀,經歷的又多了,性子沉澱下來,若說她自離了幹元宗後,學的最深刻的是什麽,那便是不片麵的看人待物。即便許多事來她不喜,不以為然,但若是有用處,她也能沉靜下心來,用心去學。


    她在杏花天裏這一方小江湖中,也算過目了人生百態,越發明白厚積薄發的道理,她心頭對仇人的恨意並未消弭,但也知道為自己報仇積蓄力量,不再似當時急匆匆便要去尋找沈仲吟,恨不得即刻從他嘴裏得知仇人名姓。


    幹元劍法之中有一招『龍蟄』,是她慣用的招式,她原是為好勝,勤練這一招,卻從不明白劍招之中『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的真正道理。今日,總算真正領悟。


    樓鏡在杏花天中安安分分的從年末待到年尾,做起這管事的來也不好惹,她性情底色到底是桀驁的濃烈的紅,聲威極重,將手底夥計們訓得似看門的土狗子聽話,喚一聲,人便巴巴上來。


    煙娘拿著那幫夥計取笑她凶神惡煞,說她最適合上山當個女大王,但日子久了,煙娘也漸倚重她,將她做了左膀右臂。


    中途聽聞青麒幫依附到風雨樓去了。寒來暑往,天井裏的桃樹開了又謝,等到又是一年冬至,江湖上漸漸不太平了,許州城裏隱有風聲,中原武林要集結門派,討伐飛花盟。


    酒桌上的江湖客侃侃而談,「若是真打起來,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平靜了十多年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鄰桌的問道:「中原武林裏領頭的是誰?」


    「除了幹元宗還能是誰,那新任的宗主樓彥,平日裏不打眼,文質彬彬,做起事來倒是雷厲風行。」


    鄰桌的說道:「我聽聞樓玄之樓宗主有幾個愛徒,各個都是卓越之才,天資和悟性都是少見的,我武會時還見過一個,原以為他會將宗主之位傳給自己徒兒……」


    「人算不如天算,他那女兒和飛花盟的魔頭混在一起,身世不明不白,跟她老子的死也纏雜不清,如今人不知跑去了哪。」


    「這事我也略有耳聞,但除了她,不是還另有幾個?」


    樓鏡佇足,已聽了一半去,正待下文,那幾個喝酒的人胡亂一打岔,話題又轉了開去,樓鏡眯了眯眼睛,一尋思,拿過夥計的端盤,端酒過去,想要藉機詢問,大約她總冷著臉,不假辭色,那幾個江湖人不耐煩跟她多談。問不出話來,擰著眉頭離開時,正好撞見煙娘和花衫。


    煙娘團扇輕搖,笑道:「真是浪費你這張臉,一副討債臉去,誰願意跟你多說話。」


    花衫也在側,微微垂下腦袋,掩著笑意。


    煙娘說道:「你要知道,這男人呀,但凡是沒有在女人堆裏吃過大虧的,麵對女人時,心總要軟些。容顏姿色和你練武的資質一樣,都是老天爺賞的,是天賦,你既用得練武的天賦,如何不曉得用用你這容貌上的天賦,你若和顏悅色,溫聲軟語,問什麽問不出來。花衫都比你有女人味些。」


    「……」若換做以前,樓鏡斷然不屑於此,如今若是事從權益,她或許也會一試,但那也得分人,分事。


    煙娘輕打著團扇,笑道:「姐姐教教你。」


    煙娘慢步走到那桌江湖人中間,以贈酒之名,順理成章的坐了下來,那真是戴了一張活麵具,秋波盈盈,動情凝視著桌上的人,似將一桌人當豪傑傾慕,言語又令人熨帖舒心,幾句話勾起眾人話頭,眾人侃侃而談,相談甚歡。


    那模樣,真似個妖精,巧笑倩兮,比江湖裏的刀劍還叫人害怕,倘若樓鏡早些年有煙娘這般會撒嬌撒癡,絕不至於和樓玄之關係僵硬。


    不過片刻,煙娘將話往幹元宗引,微露好奇疑問之處,那些人為著彰顯自己見識廣博,將自己所知,再細小的事也都要說出來。


    隻是他們不知全貌,樓鏡在旁聽的也含糊,當聽得樓玄之徒兒,一人不知所蹤,一人身亡,不由得心頭一窒,耳中蜂鳴。那些人雖未指名道姓,她也猜得出來是餘驚秋和郎燁。


    她臉色發青,在聽到餘驚秋有背叛宗門,圖謀宗主之位,謀害長老的嫌疑,甚至是郎燁之死也與其有關,畏罪而逃時,她心裏冷哼一聲,理所當然:餘驚秋不是這種人。


    她光潔的額角青筋綻了出來,又是宗門內的叛徒故技重施?畏罪潛逃?人被秘密處置了也說不準,狄喉和雲瑤呢,如何了,她二叔已醒,想來也不至於將兩人孤立無援,多少安全些。


    她一想到郎燁亡故,餘驚秋也生死未卜,生出一陣不真切的感覺,好似那日醒來,突然間便被告知樓玄之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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