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便知這難尋了,乞丐四散出去,要找,豈非大海撈針,待去找尋那富商,細詢當年之事,或許是貴人忘事,那戶富商又全然不記得當年賑濟之事。


    如此過了半年,毫無收穫。


    詹三笑心涼了一半,將人撤了回來。韶衍歸位,丘召翊風頭正盛,她便是再不願,也有兩分理智拉扯,讓她暫避鋒芒。


    這日裏又是十六,樓鏡和顏不昧較量過後,再次被打了回來。


    她一向不顧忌,回來總在院子裏直穿,往近路走。


    詹三笑不顧半夏勸阻,貪了一回涼,湖色薄衫輕輕籠住她羸弱身形,她手握著書卷,背在身後,站在樹蔭之下,夏風輕柔,吹動樹葉颯颯,篩下的光斑在她身上顫動。


    樓鏡一瘸一拐從院子裏橫穿時,正好瞧見這一幕,不由得立住了腳步。


    她一直覺得詹三笑麵善,似在哪兒見過。她總是想要悄無聲息逃離開這裏,而不衝上前去挾持詹三笑,便是因為一來,她知道周邊定有暗衛,現下還不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二來,詹三笑救她一命,她難以恩將仇報,三來,便是詹三笑這人,總無端給她一股子親切感。她心中恨極了李長弘,恨極了曹泊,兩人給了她痛不欲生的兩段陰暗沉鬱的牢獄時光,詹三笑囚禁著她,她起初怨憤,但這怨憤也逐漸消淡了,也是為此。


    她除了踏不出這宅子,其餘一切都是自由的。然而有時也不免焦慮,宅子雖大,久了,也覺得不過是方寸地,江湖日新月異,外麵那許多消息,她一點也不知道。


    她二叔可醒了,沈仲吟如今人在何方,那兇手又在做些什麽,幹元宗如何了。夏春深夜裏,蟬鳴陣陣中,她也不時將這些想上一想。


    詹三笑回過頭來,方始知道身後有個人,見她嘴角血跡,無奈的笑道:「你這一月月不死心的較量,便不覺得痛麽。」這人的韌性有時候倒也極愁人。


    「我不明白。」樓鏡忽然道。


    「不明白什麽?」


    未洗清的今日,不過是個人人唾棄的白眼狼,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入你風雨樓。」


    詹三笑沒作聲。樓鏡又道:「你困了我半年之久,每日跟我磨,是覺得我總有一日會向你妥協?」


    「那你為何不願妥協,我可以助你尋找沈仲吟,讓你獲得地位,讓你有人手,有能力,這是一項穩賺不賠的買賣。」


    「天底下從來沒有白來的好事。」樓鏡冷淡道:「而且我不願,因為你們是飛花盟。」


    詹三笑笑了出來,那笑聲滿是譏誚之意,那目光冷覷著樓鏡,似晨光一樣刺眼,「你就這麽在意自己的名聲。」


    「我還有什麽名聲,隻是心中道義不允。」


    「道義既在心中,那你身軀在何處,又有什麽區別,你照樣能堅守你心中的道義。你自傲名門正派,匡扶正義,鏟奸除惡,不願這一地汙濁,沾染你素白的袍子,便當你是嫉惡如仇,可你知,你現在就是名門正派眼中的奸,眼中的惡!你可要除了你自己。」


    「你難道要說,風雨樓助紂為虐都是因為不得已。」


    「有些事難論個對錯,所以我從來隻談得失。」詹三笑輕輕巧巧避開,說道:「名聲也好,道義也罷,在我看來,萬事萬物各有價值,不過是給出的條件,你報仇的決心,這兩者重量不足以壓下你心中秤,所以你豁不出去。」


    「我死也不怕,有何豁不出去。」


    「死有什麽難,人命薄如紙,眼睛一閉,無事一身輕,活著才難。」詹三笑的語氣好是惆悵,目光掠到樓鏡臉上,「這世上的事,難有兩全,你要想做些事來,必然要捨棄一些東西。」


    詹三笑緩步走來,似個長輩諄諄教誨,「樓鏡,若是好人受難,以和惡人同等的手段去回敬那惡人,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了,那不是好人有錯,而是這世間對好人太苛責,對惡人也太寬容。此時就該以非常之手段,治非常之人,否則,不過是守著仁義的愚人。」


    「回頭瞧瞧,你固守的東西,價值幾何?」詹三笑瞥了眼樓鏡手中的劍,朝它抬了抬下巴,「就拿你的劍來說,你不願拿光著的劍與我師公較量,偏要帶鞘,半年之久,拔不出劍來,有何意義。」


    「他是階梯,要邁過他,我不願投機取巧。」


    「投機取巧?你的目的是從我這逃離,隻要能走,拿著一把怎樣的劍,對你的結果有什麽妨礙,在意這些虛浮空乏之事,對你要做的事,無任何助益,不過是本末倒置。若能離開,便是尋查宅邸,事先埋伏,又有何妨。」


    詹三笑乜了眼樓鏡,「怎麽,不正當,不光明,你瞧不上麽,你都說了我飛花盟之人殘暴冷酷,你被囚困此處,還跟我論對錯,提正當,荒謬愚蠢至極。你不屑於此,結局便是你至今,乃至半生,都會被困在這裏,有那時間,你打條地道,鑽也能鑽出我的宅子了!你這守著的正當,光明,一文不值,誰在乎你樓鏡被困在風雨樓裏,誰關心你樓鏡想要堂堂正正的打贏顏不昧,隻會有殺你父親的兇手逍遙法外,沉冤永無人昭雪,你這替罪羔羊,他人曉得後也隻會說,怎麽老天不長眼,沒叫顏不昧失手一劍殺了你。」


    樓鏡臉色青灰,猶自嘴硬,「我不為了別人知道,我自己明白就行……」實則心中動搖,那最後幾句說到她痛楚。


    詹三笑極少這樣疾言厲色,步步緊逼,說了這許多,人有些喘,半夏拿了衣裳正好回來,給她披上,說道:「樓主,回屋裏歇著罷,別著了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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