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六,夜裏圓月被遮在厚厚的雲層裏,除了細微燭火,瞧不見半點光亮。


    這樣的夜,適合隱蔽身形,適合悄然逃離,但對於樓鏡來說,這並非是個好環境,這是弊大於利的。顏不昧瞧不見,天黑不黑,對於他來說,毫無影響,而對於樓鏡這雙目健全的人來說,卻是有妨礙的。


    而她知道,自己一定會遇見顏不昧。


    果然,就在越過庭院並能離開時,如之前一般,她敏銳察覺到黑暗中另一人的氣息,身軀一翻,落了地,五指微張,按在雪地上,撐著身子,一手握劍,似壁虎一樣俯貼在地上,她一身玄衣,毫無夜光的庭院裏,尋常人壓根瞧不見她的身影。


    可她的強敵,她的高山,並不是個尋常人。


    樓鏡那雙似夜一樣漆黑的眸子緩慢遊移,拜那些毒蛇蛇膽所賜,這一雙眸子越黑越亮越清明,適應了黑暗後,隱約能瞧見事物輪廓。


    她隱隱瞧見一物後,耳邊異風頓起。她一個窯子翻身,帶起大片冰雪,同時後撤,雷霆間便要拔劍,她準備充分,知道與顏不昧近戰毫無勝算,起碼拉開距離,將劍掣出來。


    顏不昧內功深厚,非樓鏡所能想像,他輕功雖不高明,全賴內力浩瀚似海,一瞬爆發,瞬息便至樓鏡跟前,恐怖至此。


    那一劍當胸點來,勢道之悍猛,樓鏡毫不懷疑,即便是根木棍,也能當場將她的胸膛戳個對穿,她若拔劍,就來不及擋,若擋,就拔不了劍。


    無可奈何,橫劍一攔。


    天色亮時,樓鏡依舊落得個同樣的結局,從那庭院原路折返,隻是這次人學乖了,不等顏不昧打斷骨頭,果斷抽手,乖覺地拾劍離開,隻不過腳步相較上一次,輕快了許多。


    這段日子裏,詹三笑病情總算好轉,但消瘦了幾圈,人也不精神,在床上躺了十幾天,骨頭鬆乏了,便想在外走走。


    韶衍正陪著她在那院子外頭閑逛,喂喂池中錦鯉,餘光瞥見個人影過去,沒多在意,倒是詹三笑的輕笑聲惹起她的注意。


    她抬起眼睛一瞧,倒是極少見詹三笑眉眼舒展,這樣開懷淺笑。


    韶衍心頭一悅,見她歡心,便也快慰,忽又無名火起,空空落落,詹三笑對著她時,笑意總鋪著一層憂色,心事重重。


    韶衍冷眼一抬,倒要瞧瞧是什麽東西引得她開懷,卻見到那邊走來一個人,不是樓鏡是誰。


    人走得越來越近,瞧見了她們兩人,便緩了步子,極不情願地往這邊踩。


    樓鏡這次兩隻膀子健全,隻一張俏臉,鼻青臉腫,偏又沉著臉,麵色肅然,這其中反差,引得人發樂。


    詹三笑瞧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對上了顏不昧了,卻像是親眼所見,未卜先知,「你為什麽早先不扔了劍鞘,隻拿著青鋒與我師公交手呢?」


    她甚至不說樓鏡:這次交手,又沒拔出劍來,而是越過了,直接問她為什麽不事先將劍拔/出來。篤定了她這次交手,依然連劍也未拔/出來。


    詹三笑咳了兩聲,韶衍道:「你出來的也久了,身體才好,莫要又染上風寒,回去罷。」扶著人回屋裏去了。


    詹三笑喚來半夏,給樓鏡送了些去血化瘀的傷藥去。


    韶衍道:「你待她倒是熱忱。」


    詹三笑才咽了一口藥,懶散抬起眼簾,往她瞧了一瞧,「你倒總是不待見她。」


    「你既然要收她,我不攔你,隻有一樣,她既然做你手下,就該知道心向著誰,日後但有異動,我扒了她的皮!」


    那藥難喝,日日喝藥,詹三笑不論吃什麽,口中總是一股苦味,不由得蹙眉。韶衍心頭不爽,說道:「別整日蹙眉。」


    詹三笑將碗擱了,揶揄道:「怎麽,教主管天管地,管我風雨樓人員死生,連人蹙眉也要管了。」


    「……」


    半夏拿了傷藥去給樓鏡瞧傷,這次傷輕,都是些皮肉傷,隻是人有些怔怔呆呆的,像是被顏不昧敲中了腦袋,打傻了。


    半夏走後,樓鏡也坐著,心頭想著詹三笑那句話。


    為什麽不事先拔了劍鞘,再去會顏不昧,為什麽?


    樓鏡心頭思量半晌,她將顏不昧當做自己人生中的難關來攻克,自覺得要贏,就贏得堂堂正正,無可挑剔,她眼下容不得瑕疵,不喜歡投機取巧,所以即便知道與顏不昧交手會拔不出劍來,她依然要帶著一把完整的劍會上去。


    她心思篤定,總有拔劍之日。


    冬去春來,盛夏至,這一篤定,便是半年之久。


    每日修煉,每月圓之夜逃走,東南西北四條路都走過,哪裏條路上走都遇得著顏不昧,仿佛那人是她影子。顏不昧不對她下殺手,也從不手軟,比試後,半夏照例來替她瞧傷。


    半年,她在顏不昧手下,終於能掣出劍來,但要勝過顏不昧,還任重而道遠。


    韶衍在詹三笑這裏耽了數月,被丘召翊一令傳了回去,一番訓斥後,不得不動身,回了淮南去。


    詹三笑身體見好,隻是一場大病後,損傷元氣,臉上無甚血色,眉間更添憂愁。


    蓋因文醜那邊無半點消息,前後已然一年了。


    百戲門分了兩波人,一波人,四散潛入中原,矚目各處消息流通之處,可那人卻好似泥沉大海,再無音訊。


    另一波人將那城中乞丐尋遍了,仍無線索,最後在一處破廟遇著一個乞丐,有些記性,說到這城裏半年前,曾有一位富商賑濟窮苦,施捨銀錢,不少乞丐得了銀子,好的或許改頭換麵,做些小本生意,壞的不知進取,或許也留了些底錢,到富裕些的地方行乞去了,反正是沒個人念著一個草窩的兄弟,得了銀錢,都自己瀟灑去了,再不見半點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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