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楹皺起眉:


    「那徐媽媽會不會以為,豹子哥哥是生她的氣才離開的?」


    元鏡抿抿唇,不置可否。


    「娘……對不起,我不該惹您生氣的。」


    徐惘抱著她,抽噎著解釋: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那麽晚了還跟小石頭去山裏玩,不該頂嘴不該跟你吵……」


    變成花豹後,徐惘一直沒敢回來見母親。他變不回人身、不會說話,也沒人信他就是徐惘。


    看著他長大的村長伯伯一見他就揮舞著砍刀要把他趕走,徐惘沒辦法,隻能在山林裏偷偷躲著。


    直到有一天,他發覺村子好像有點奇怪,自己也被某種奇怪的力量擋在外麵進不去。


    徘徊多日後,他在附近遇見一個人很好的仙君,就拜託他幫忙進去看看,幫他替母親解釋解釋。


    但那個仙君再也沒出來過,仙君成了村子的一員,日復一日地在做同樣的事。


    後來又來過很多人,徐惘在他們交談中知道了他們是來尋找一個叫晉城的地方,而進晉城前,似乎必須要解開村莊的法陣。


    一開始,徐惘還很期待他們能破解法陣,但時間一長,來的人越來越少,村子裏的人卻越來越多。


    徐惘知道這事不簡單,就用仙君教的法術努力修煉,盡量趕走那些來尋找晉城的傢夥。


    還有一點,時間已過去兩百年,徐惘知道,被定格住時間的人可以活這麽久,但一旦時間恢復正常,裏麵的人會如何,他不敢想。


    在離開家之前,徐惘剛剛和母親大吵了一架。他嫌母親管東管西,嫌母親太限製他的自由,那時年少的孩子說出的話尖利又傷人,惹得母親掉著眼淚離開了家。


    但等他長大了,在那漫長的幾百年裏回想起這些,才後知後覺,母親那些瑣碎的嘮叨其實都是在為了他著想。


    而他可能,連再叫一聲「娘」都沒有機會。


    高大的男人抱著瘦小的婦人泣不成聲,同時,院子裏所有的村民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


    他們像被人壓縮了時間,僅僅幾個瞬息,地麵就隻剩了一堆堆枯骨。


    村莊的所有房屋也迅速老化,有幾處甚至已經塌陷。


    村裏的桃花樹也盡數枯萎,粉色的花瓣飄了漫天。


    支撐法陣最主要的執念,是徐母對孩子的掛念。


    她的孩子一聲不吭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好想再見他一麵。


    徐惘的眼睛被淚水糊住,他擦擦眼,抬頭看了一眼母親。


    女人溫柔的眉眼慢慢生出褶皺,身形也佝僂起來,最終甚至沒法再站住。


    徐惘把母親抱在懷裏,最後,徐媽媽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臉。


    她張張口,聲音蒼老而嘶啞:


    「小惘,回來就好。」


    「娘不是怪你,隻是氣上了頭,說得話重了些。」


    「你回家,娘給你包你最愛吃的野菜餃子。」


    遠處的樓畫一直沒有挪開眼。


    他看著女人的身體化為枯骨,不像旁邊哭得稀裏嘩啦的常楹,他眼裏和心裏都沒什麽波瀾。


    「乖寶,這也是親情。」


    某個許久沒出聲的老傢夥突然開口來了這麽一句,突兀得很。


    他好久沒出現,樓畫都快把他忘了。


    「你去哪了?」


    樓畫順口問道。


    「法陣隻記錄了你跟小秦兩個人,我也是外來者,所以在你們進法陣的那一瞬間就跟你斷了聯繫,但我一直都在哦。」


    應龍相當於這兩天都被關在小黑屋裏,從徐惘出現時才逐漸恢復五感,此時聽了元鏡的話,再看看前麵那兩個人,也算了解了前因後果。


    「這也是愛?」


    對於應龍的感情小課堂,樓畫這次一改往日散漫態度,至少學會了反問。


    「是啊,這跟溫家兄弟不同,這是親子間的愛。就像是如果你在外麵犯了錯,父母親永遠能給你最大程度的包容,會安慰你,保護你,跟你共同承擔。」


    應龍很認真地解釋。


    「為什麽?」樓畫還是不太理解。


    應龍:「因為他們是親人,他們血脈相連。」


    樓畫沉默片刻:


    「那為什麽跟我血脈相連的那兩個人,都想要我死?」


    連幻境裏那兩個沒有臉的假人,都知道他喜歡桃花酥,會在他生氣的時候關心他。


    應龍沒話了。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才能聽著不那麽殘忍,索性不再說了。


    在他們說話的這段時間裏,籠罩桃源村的法陣已經徹底消散,但幾人並沒有離開。


    等徐惘情緒穩定點了,他們跟著徐惘一起回了徐惘的家。


    其它人等在外麵,隻有樓畫跟了進去。


    那天來吃餃子時,桌子是擺在外麵的,樓畫並沒有進屋看過,此時倒是好好觀察了一番。


    徐惘的家裏跟他們那間屋子差不了多少,都是很普通的陳設。樓畫看徐惘在收拾東西,直接問道:


    「花毯子,你是妖,那為何你母親是人?」


    徐惘看了他一眼,如實答道:


    「我是我娘年輕時去山裏採藥撿回來的。」


    他剛哭過,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說著,徐惘拉開屋內的衣櫃,發現裏麵都是一件疊一件的冬衣。


    他把冬衣拿出來,發現布料早已陳舊發黴,但接縫處的針腳仍然密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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