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好奇道:「還能自己調新色?」


    掌櫃賠笑道:「小女自個兒鬧著玩的,姑娘若有興趣,可到後院一觀。」


    「好啊。」殷殷答應得欣喜。


    丁層雲沒忍住嗤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你真不想看?」


    殷殷說著就去拽她,丁層雲嘰嘰歪歪道:「你這死丫頭,煩人事一堆,要去自個兒去,別煩我。」


    「那我去看看,你等我一會兒。」


    等殷殷進了後院,掌櫃派人支出去一張休業的旗幡,丁層雲正挑著布匹,挨個選看緞料材質和刺繡功底,心底忽地升起一絲異樣,環視一周,發覺店中空無一人,輕喚道:「殷殷?」


    無人應答,卻有靴子輕聲踏地的聲響,從樓上緩緩下來。


    心底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丁層雲迅疾繞過貨櫃,藏身到屏風之後。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丁層雲的心也跟著不安地跳躍起來,與這腳步聲的頻率逐漸一致。


    她悄悄往屏風邊緣挪移,餘光瞥見半截湖色緙金銀竹葉紋的袍角轉過拐角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迅疾轉頭後撤,最後避無可避,隻能推開一側儲物間的門,藏了進去。


    隔扇闔上,丁層雲後背貼在門上,心仍舊跳躍得厲害。


    腳步聲停在一門之隔的外麵。


    丁層雲用手帕捂住口鼻,屏息凝神,不敢鬧出任何聲響。


    「阿縈。」


    一聲輕喚,隔了十七年光陰,把丁層雲帶回十五歲的盛夏。


    鼻尖發酸,她將手帕捂得更緊,大氣也不敢出。


    「阿縈,你別怕,我不會進來。」那聲音隔著隔扇傳進來,落入丁層雲的耳中,激起千層浪,「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十年前你在定州不肯見我,我知道,如今你定然還是不想見我,我不會違逆你的心願,隻是還想和你說說話。」


    「阿縈,」那聲音停頓了許久,才接道,「高源同我說過,那位是你侄女兒,如今隨侄女兒在一塊兒,過得可還好?」


    裏邊的人始終不肯出聲,他隻好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愛屋及烏,沈大人總不會薄待你,隻要你過得好,我也心安了。」


    「你若還要怨我,就一直怨下去吧,這樣你心裏也能好受些。」


    這聲音裏透著絲自責,丁層雲想要出聲,說她並不怨他,但聲兒都快逸出喉間了,又生生止住。


    本來聽到了一絲極輕的回應,門外之人欣喜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聽,裏頭卻又再無任何動靜了。


    他手撫在門上,扶著門框上的祥雲紋飾,輕聲說:「阿縈,當年是我對不住你……」


    十七年前的夏日,曲慶當地望族丁家來了一位遠房親戚,名喚丁述,行六,年紀不大,關係也生疏,輩分卻高,丁層雲得喚他一聲六叔。丁述前來參加秋闈,因怕路上耽誤,提前到了曲慶,持拜帖前來投奔族長一家。


    此人相貌出挑,學識出眾,正是及笄的年紀,作為家中最受寵的小女兒,丁層雲慣來不是個安安分分的大家閨秀,偷溜出門時遇上他在參與士子們的曲水流觴宴,多看了幾眼。


    後來又數次巧合,亭中避雨,長橋共渡……少年人總是更容易動情,情竇初開的年紀,不知不覺地便將一顆心捧給了這個明知決不能肖想的人。


    那日是秋闈結束後的第三日,丁層雲見他暫且閑下來,尋了由頭要他帶她去遊玩,途中聞得金桂飄香,非鬧著要他去替她摘一枝最高的桂花。


    花兒是摘到了,那桂花樹的枝椏卻承受不住人的重量,人從樹巔跌落,腿磕在樹下石塊上,流了不少血。


    丁層雲將人帶回家,悄悄拿了傷藥去替他治傷,變故生在那個烏雲蔽日的秋日夜晚,丁父帶人圍了院落,二話不說將兩人綁了,以族長名義將丁述關進祠堂,為他鑄了一根兩指寬的鐵鏈,直至秋闈放榜,丁述高中解元,才重新恢復了自由身。


    但丁層雲的命運則要悲慘得多,她斷沒有想到,素日偏寵她的父親,竟然當晚就派人送來了一杯毒酒。


    母親哭紅了眼,在院中跪了幾個時辰,求丁父收回成命,丁父最終卻隻是長嘆一聲,說又不是第一回 了,近日傳得風言風語,若不是他今日特地留意到兩人都出了府,又差不多同時回來,設局埋伏,又怎能抓到這樣的鐵證。


    丁家家風如此,豈可被一個女人敗壞?


    哪怕這個女人,是他最寵愛的小女兒。


    丁母哭得雙眼紅腫,膝行上前抱住丁父的腿,斷斷續續地哭,求他先冷靜幾日,等不衝動了再做決定。


    丁父義正言辭,隻說再給她們母女最後一個晚上說說話的機會。


    丁母得了允準,進門看女兒,丁層雲隻哭著說,她不想死,她才十五歲。


    深知丁父素來將家族名聲視作頭等大事,絕不可能再改主意,丁母使了法子,令她悄悄逃出了府。


    後來在城中東躲西藏的時候,丁層雲偶然從府裏出來採買的小廝口中聽聞丁母也被責難,更加不敢露麵,但她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要怎樣才能在東躲西藏的日子裏存活?


    迫於無奈,她將目標瞄準了定州的一個富商,後來那富商果然想法子帶她離開,但她那時候還遠沒有如今這樣看得開,受了人家的恩惠,臨到關頭卻又不肯從,富商耐著性子哄了她一路,最後一怒之下將她賣進了煙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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