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溫桓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惡意,方才他放過沈姝,其實很破例了。


    他瞥了一眼煩人的年畫娃娃,想,若是她再糾纏,就把她丟到西麵的小荒林裏去。


    沈姝想了想,拆開綁在羊角辮上的髮帶,把它繞在溫桓的手腕上。


    十數年後的溫桓好像挺喜歡這個,不過她不知道小溫桓喜不喜歡。


    可是她隻有這個了。


    小姑娘的羊角辮散開了,烏髮垂了下來,因著那髮帶紮過的緣故,發尾有些捲曲。


    她拿烏溜溜的眼眸看向溫桓,軟綿綿地說:「別難過。」


    「要好好吃藥,快一點好起來。」


    溫桓抿了抿唇,沒有推開她。


    杜煙忽然朝外走,小丫鬟們跟在她身後,一步都不敢離開,生怕下一刻杜煙就要去做什麽可怕的事。


    溫桓皺了皺眉,往旁邊避了避,顯然並不想被發現。


    他拎著小姑娘的衣袖,也把她拽了過去。


    可是,他沒有算到,溫虛聽到消息,從外麵趕了回來。


    看到地麵上很快消失的一團影子,溫虛立時警惕起來:「是誰?」


    沈姝把溫桓往裏麵拉了拉,打算自己出去。


    溫桓垂眸看著她,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在他的認知中,這個世間涼薄極了。


    可是,小姑娘看上去善良又天真,在溫桓眼中,就是有點傻乎乎的。


    此時走出去,她多半是要受罰的,這裏一貫被溫虛列為禁地。


    溫桓漆黑的瞳仁看向沈姝,他並不相信沈姝會真的走出去。


    然而沈姝沒什麽猶豫地往外走。


    小姑娘走了一半,溫桓拎著她沒散下來的那個羊角辮,把人拉了回來。


    「別亂跑,不然把你丟去餵野狼。」他兇巴巴地威脅。


    說完這話,溫桓自己走了出去。


    現在溫桓覺得自己有點蠢。


    無論認不認識沈姝,在她麵前,溫桓的惡意總是本能地收斂起來。


    溫虛看到溫桓,神色一滯。


    其實溫桓自有記憶以來,沒怎麽見過他的父親。不過杜煙的院中有許多溫虛的畫像,所以他倒是還不至認不出溫虛。


    聽起來有點諷刺,他認識自己的父親,是通過一幅畫。


    溫桓看到站在麵前的小溫桓,忽然往後退了一步,看上去有些踉蹌。


    溫桓歪頭朝他笑了笑,然後麵無表情地往回走。


    「小...小桓。」等溫桓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溫虛才很輕地說。


    他今年不過而立,看上去倒像是有些佝僂了。


    沈姝看著溫虛,皺了皺眉。


    溫桓的眉眼其實並不像溫虛,和杜煙也隻有三分像,按照傳聞中所說,溫虛幾乎沒見過自己的兒子。


    所以,他是怎麽認出溫桓的呢?


    溫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招了小廝上前:「夫人呢?」


    小廝如實地答:「夫人從書房出來後,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現在應該是回去了。」


    「她都說了什麽?」


    小廝把杜煙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


    杜煙從書房走出來時,仰頭看著天邊蒼茫的暮色。


    「要麽忘了你,要麽毀掉這一切,我們永遠在一起。」


    她的語調溫柔而繾綣,目光卻空洞,半點光亮都沒有了。


    說完之後,小廝自己先打了個冷顫。


    溫虛走得匆忙,沈姝沒能看清他的表情。


    院中重新安靜下來,沈姝等了一會兒,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杜煙看過的那本書卷還放在案頭,翻開封皮,裏麵龍飛鳳舞寫著一行字。


    習此書者,當受五弊三缺之苦。


    這是個極為不詳的詛咒,沈姝握著那捲書,很多事情突然就變得明朗起來。


    原來,溫桓一直在找的真相,就是這句話嗎?


    她的指尖顫了顫,忽然想起方才眉眼冷淡的小溫桓。


    那隻橘子黃澄澄的,一半埋進白茫茫的雪堆裏,看上去有些刺眼。


    沈姝撿起橘子,拍落沾在上麵的雪,往溫桓的院落去。


    路上,她聽到有人在討論杜煙的事。


    「聽說夫人要修無情道,是真的嗎?」


    「大概是吧,夫人回去後,把族長的畫像都燒了,還說了許多怪話。」


    「我還聽說,族長去了一遭,在院中站了一會兒,氣得不行,拂袖走了。」


    沈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橘子。


    她不太熟悉溫桓的住處,找了好半晌,直到天邊黑盡了,才走了過去。


    溫桓起了高熱,躺在榻上,麵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他的腕骨上還纏著沈姝係的髮帶,看上去瀲灩又詭異。


    顧氏原本想要給他解下來,可是溫桓的一隻手搭在腕骨處,無意中將脆弱的繩結護住。


    於是顧氏隻好作罷。


    沈姝在簷下坐了一會兒,凍得鼻尖都紅了。


    她把那隻橘子剝開,橘皮剝成了太陽花的模樣,又找到截很小的蠟燭,放在橘皮裏麵。


    寒風卷著雪粒子在半空飄,一盞小橘燈被掛在簷下。


    *


    馬車在顥城外停下,這裏已經是大昭和南巫的交界了。


    溫桓曲指敲了敲車窗,腕骨處掛著一串油紙包。


    長長的一串油紙包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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