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桓收回視線,不經意瞧見衛讓腰間的護身符,方才舒開的眉又皺了起來。


    他頓了一會兒:「是南巫的人。」


    確切地說,應當是曾經是南巫的人,她的手腕上,原本該刻著南巫圖騰的地方,留著片猙獰傷疤。


    衛讓遲疑:「她方才會不會察覺到了些什麽?」


    溫桓漫不經心瞧了眼馬車遠去的方向:「她最好覺察到了些什麽。」


    溫桓和衛讓去追查周氏的去向,將近子時才折返回來。


    夜色已深,寺廟的大門緊閉,外麵的攤販也紛紛回了家,街巷空冷幽寂。


    楚行之瞧見二人回來,比了個「噓」的手勢,往一旁指了指。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沈姝靠著寺門睡得沉沉,披風上的一圈絨毛在夜風中輕輕顫著。


    她的麵上睡出一團小小的紅暈,看上去可愛極了。


    衛讓搖了搖扇子:「要不...」


    溫桓漫不經心地開口:「正好我要查一下方才的藥粉,你們先回去吧。」


    楚行之熱絡地問:「需要我留下來幫忙嗎?」


    溫桓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不鹹不淡道:「幫什麽?」


    小楚公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好像確實幫不了什麽。


    他有些垂頭喪氣:「好吧,那辛苦溫兄了。」


    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溫桓在沈姝身旁坐下。


    他把玩著那枚盛著護身符的錦袋,容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第24章 燕雀 溫桓討厭被人憐惜,此時,又有些……


    寺廟位置偏僻,白日裏有攤販,街市上自然便熱鬧些,入了夜,人潮散盡,隻剩下座孤廟,便安靜極了。


    沈姝的披風鬆開了些,露出一段白皙纖長的脖頸,寒風灌進去,她輕微地抖了抖。


    溫桓的手指輕輕抬起,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麽,又重新垂落,安安靜靜地搭在鴉青的袍袖上。


    沈姝的睫毛顫了顫,無意識地攏了攏披風。


    她睡得迷迷糊糊,反而將那道縫拉得更大了些。


    溫桓垂著眸,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袍角。


    沒過多久,沈姝的頭偏了偏,她是坐著睡著的,坐得端端正正,隻虛虛靠著後頭的牆壁,乖巧安靜。


    這一動,便有些失了重心,往旁側倒去。


    失重感下,她的眼皮輕顫,這失重感沒持續太久,她枕到了個軟綿綿的小枕頭。


    不過這枕頭的裏麵似乎有些硌,她調整了下姿勢,皺了皺眉,又重新睡了過去。


    溫桓的肩上放著隻小小的碎花兔子,上頭枕著個小姑娘,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


    他卻不以為意,端端正正地坐著,彎了彎唇角。


    片刻後,他抬起手,將她的披風拉了拉。


    他沒有抬頭去看,披風上那道縫卻被嚴嚴實實地拉上了。周身暖過來,沈姝偏頭蹭了蹭那隻兔子。


    溫桓的肩上有些細細的癢,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的那隻小白貓。


    他垂著眼眸,有些遺憾地想,其實他是能留住那隻小白貓的。隻要出門時把門鎖上,它就不會跑出去。


    可溫桓沒有鎖門,小白貓也走了。


    他也說不上後不後悔,那時他自己過得都不好,溫虛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杜芷又對他不聞不問,他頂著個尷尬的身份,過得不像小和山的小公子,倒是有了小公子的那份孤獨。


    快到年關時,他的乳母被準許下山探親了,院中的侍女也躲懶,反正一個沒人疼的小孩子,即便哭鬧,也是沒有人理會的。


    溫桓得自己添炭火,他還不太會做這件事,手上被燙了個小小的疤。


    他不哭也不鬧,眉頭都沒皺一皺,張著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手上的傷口,蹬著小凳子去拿藥膏。


    後來炭火用盡了,屋中跟外麵一樣冰天雪地,他多裹了一件披風,也給了小白貓一件小披風。


    小白貓團在披風裏,哀哀地叫。


    溫桓自己都過得不太好,縱然再努力,也不能讓小白貓過得多好。


    所以春天一到,它就離開了。


    小溫桓站在院中,抬起有些蒼白的小手,接了一捧春光。


    春光多明媚啊,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也是喜歡的。


    隻是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怎麽瞧見過春光。


    身側的姑娘呼吸清淺,額角細小的絨毛輕輕晃著。


    她一定見過很多春天,也很喜歡這個世間。


    溫桓的指尖顫了顫,他伸出手,觸了下石階角落的一團堅冰。


    她對誰都很好,對楚行之很好,對他也很好,甚至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小糰子都很好。


    她對這個世間都充滿善意和憐惜。


    溫桓討厭被人憐惜,此時,又有些貪戀。


    他緩緩將手收回袖中,看著天邊那輪圓圓的月,第一次生出些遲疑。


    他偏了偏頭,暫且將這件事放下了,從袖中取出包藥粉。


    這藥粉是周氏給的,她說,南巫族確實用了蠱,這藥粉能破解蠱毒的幻象。


    溫桓的長指撥開小玉盒,挑了一點藥粉出來,混在糕餅中碾碎,極輕地打了個呼哨。


    不多時,有雀鳥撲棱著翅膀飛下來,垂著小腦袋,一顫一顫地啄食著地上的糕餅屑。


    很快,糕餅屑被啄得幹幹淨淨,這些鳥雀大概時常被寺院中的僧人們喂,並不畏人,有大膽些的,跳上前來蹭了蹭溫桓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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