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雪伸出手,接住那如雨紛落的光點,恍然有琵琶聲迴蕩耳邊。


    ——薄紫衣並不是隻是想道個謝。


    登星台祭祀的那日,死期當前,他一席華服紫裳,站在星台懸階的底端。


    他忽然很想彈琵琶,可是帝子降兮不需要一名樂修,那樂器已被塵封了多年。


    除了卜算,他的觀星術學的真的很爛,他也不喜算命,卻直到最後都囿於篡命。


    周淩外出宗門任務,橫跨兩界,萬裏之遙。


    等到他趕來時,君如鏡已邁上了懸階。


    那風塵僕僕的劍修被攔在下麵,周淩知道祭祀講究天時,可這畢竟是薄紫衣第一次作為祭司主持這樣的儀式。


    他玩命般趕也沒有趕上,如今時辰將到,也不過一句之言的時間。


    「紫衣——!」


    周明歸叫住他,薄紫衣腳步一頓,回過頭。


    這劍修平日油嘴滑舌,此刻卻顯得十分口拙,他急得不行,將他心念中最先想到的一句喊了出來。


    他說:「你別往下看,不要怕。」


    薄紫衣一愣。


    他的畏高即便在洗髓後也沒有改變,這星台高有百丈,直入雲天。


    他是鏡君司命,是天道的眼睛。


    可似乎隻有周明歸記得,他亦曾是凡人之身。


    憐不得的毒性凝在丹田,那般慘澹的未來,萬般罵名,折辱詆毀,軀殼雙手染血,魂魄不得解脫。


    如何不怕呢。


    但周明歸讓他不要看,不要怕。


    薄紫衣無聲頷首,他仿佛在一瞬間有了莫大的勇氣,風吹過紫袖長衣,將玉佩靈珠撞得叮噹作響。


    他決然轉身,走向他那比死還要不堪的命途末路。


    其實他沒有說的是,天道垂目,在哪裏都可以,天地皆是視野範圍。


    假如那日在相見歡樓裏他不見周明歸,還有一種因果可能在垂目之內。


    他會在五日後被師家領走,委身為爐鼎三年,又因邪流災禍而逃出去,雖是已變得體弱多病,但同時已不足以再長久凝望人間。


    天道又敗一局,最終放過了他。


    他會隱姓埋名,清貧寡淡地去過剩下的年歲,並在二十年後死在江南的小鎮。


    在周淩來接他的前一夜,他抱著琵琶想了很久很久。


    其實那樣的一生真的沒有什麽不好,不夠波瀾壯闊,卻有始有終,也是他從未有過的安穩。


    可是最後他還是沒有選那種人生。


    也許是因為雪山中那驚鴻一劍,清風我的劍鳴響遏行雲,又也許是因為那劍修渾身浴血,卻用幹淨的衣服抱著一個丫頭,還要撐出一扇染血靈屏,與崩塌的雪山亂石頑抗。


    那劍修真的很笨,看似圓滑,實則赤子之心,生平願望不過是一個宗門安穩,所有人平平安安。


    他想聽琵琶,又要平天下。


    當跳完了那支祭祀祈福的舞,薄紫衣便清楚地聽到了箭鏃破空而來的聲音。


    那時候,他真的不覺得害怕。


    他隻是想,我自幼於雙目知未來,千萬條軌道中,隻有一條會至於此地,世上癡人甚多,當年就有一個蠢蛋押了榜首名劍「清風我」,才有來日我倆的同坐,都是因果。


    誰想要聲震天下?不過傀儡玩物。他們一邊叫我彈琵琶的,一邊忌憚疑心我的能力,他們厭我惡我,懼我怕我,可這都與我無關,並不會教我放在心上。


    隻是命如飄蓬,何所依,何所歸?


    星盤卜術沒有給我答案,星台招魂樓的多年靜閉也沒有給我答案。


    在後來的無數日夜裏,薄紫衣隻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年隨你離開,僅是我這輩子最做下的,最不後悔的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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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薄紫衣,全書最大bug,手握劇本,能力逆天,就是沒得太早。


    以及太清宗的快來看看,你們宗門是不是一脈相承的寡?


    周淩:……


    裴荊:……


    嚴遠寒:……


    本章後每天晚上零點更新~


    第97章 當戰


    月魄鏡在六個時辰後被徹底封印。


    其間沈折雪昏昏醒醒數次,衣裳被冷汗反覆浸濕,雪白的長髮濕成縷擰在枕間。


    而他似乎還持著一些舊日的習慣,將那痛吟喘息盡數吞在喉頭,隻在難耐的極致,才泄出幾絲低弱的輕吟。


    南指月捏造出的軀殼遍布裂縫,隨時有可能分崩離析。


    他在識海深處沉浮飄蕩,渾然不知何年何月,卻隱約能感覺到有人日復一日守在床頭,在他痙攣顫抖時,一根根掰開他的手,以靈力抹去指甲刺出的細小創痕。


    再與他十指相扣,將溫暖的靈流傳遞至心脈間。


    過於靈動的南指月傀儡此時令他苦不堪言,肺腑受到的壓迫常有凝澀氣息的危險,不經意時便會倒氣窒息。


    但那人從來沒有讓他難受一刻稍有動靜,就會有墊枕來抬高身體,亦或是被抱坐起來,一下下順著後背。


    沈折雪醒在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後。


    漸而清晰的視野裏是一方明窗,軟煙青紗映著天光花影,鳥雀清啼,天高雲遠。


    他想要動動手腳,卻發覺自己裹在一床鬆軟的長絨毯子裏,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力氣,連坐也坐不住,隻能在被扶起後伏靠於他人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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