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年說你等我,自己抓了羽絨服就出門,幸好路程不算遠,打車也不堵,三十幾分鍾就接到了逃荒一樣的宿海——大姑娘包裹得厚厚的,臉上還有道長疤痕,手拉兩個拉杆箱,箱子上繫著隻髒了的彩色公仔熊。人是委屈的,熊也是落魄的,豐年的視線落在宿海臉上,她說我餓了。


    行,去我學校旁吃。豐年幫她拉箱子。


    大姑娘坐定就不說話,吃了一碗米線後捎帶著把豐年的也搞定,打了個嗝,這才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被批評教育,他也沒被關進去,說是感情糾紛。我媽打了我,我不想和她一塊兒開店了。」


    宿海的頭髮隨意綰成半大個丸子在頭頂,劉海垂下,大姑娘豐滿的唇動了動,油水氣幼稚氣生氣也動了動。豐年看著她的臉,「疼不疼?」


    不疼,我打他打得可疼了,眼睛都被我揍腫。警察讓我以後別再動手了,會嫁不出去。宿海吃完了才有點侷促,雙手放在膝蓋上錯著,「壞豐年……我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兒,你從小不給我找點兒麻煩我還不適應。豐年和宿海對視,看著大姑娘笑出的臥蠶,她也笑。


    你來了真好,豐年說。


    房間是現成的,豐年躺一側,大姑娘躺另外一側,中間隔著那隻髒熊。豐年說帶上它,它一定很重要吧?


    「重要,這是初二時小柳送我的。」宿海說它看著髒,其實不髒的,是和衣服一塊兒洗串了顏色。她轉頭,看豐年撐著腦袋看吸頂燈,「壞豐年,你速度真快,都提前幫我開了房間。」


    豐年苦笑,「這是為我自己開的,還沒來及睡下而已。」你一定覺著我有毛病吧?學校這麽近我還不回宿舍,我今天不想回。


    「是在學校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嗎?」宿海盯壞豐年的頭髮,「我還帶了剪刀,明天給你剪吧。」


    好。豐年輕聲說,我就是有點麻木……我怕她會來找我。豐年說小海,你被艾迪森死纏爛打,我被宋姐也是。


    「不同的是,艾迪森成天在你跟前對不對?宋越瓊在我心裏。」豐年問宿海悶不悶?要不開電視吧?


    不用。和你說話不悶。宿海的手機又響了,她依舊按下。兩人靜了片刻,豐年說你媽媽擔心吧?


    大姑娘眼睛立即染紅,「我給她留了信,讓她放心。我這身材,又能打,她應該隻會擔心我進局子。」豐年笑了聲,側身麵對宿海,「你難過的不僅僅是你媽打你,主要因為她不理解你對不對?」


    宿海的眼淚滿溢出,豐年替她擦了,大姑娘躲開她的手,拉起被子蓋在頭上悶聲道,「小時候,她被後奶奶欺負,我去幫忙後她說以後大人的事我別插手。可我不插手的話她哪裏是人家對手?」壞豐年,開店真的特別不容易,我媽脾氣好,有時被客人欺負也帶著笑。攏共百兒八十塊的買賣,犯得著嗎?


    我媽說做左鄰右舍買賣的,你脾氣大了,傳出去不好,人家覺得你這人做買賣不誠意。


    大姑娘拉下被子,小鹿一樣的大眼睛看著壞豐年,「店被砸了,她還能忍,我忍不了。那是我媽,不能受委屈。今天能砸我家店,明天砸什麽?」


    她老說沒教好我。宿海哽咽了下,可她離婚也沒問過我啊,再結婚生孩子也是,現在又離了。她是不是覺著我不好才生了邵君涵?


    這才是癥結。豐年笑,「不是。」在婚姻裏,你媽媽有她的難言之隱,並不是因為你不好才生的弟弟。


    什麽難言之隱?宿海說我不要結婚了,談戀愛都這麽可怕,更別說結婚過日子生孩子。


    豐年不響,依舊麵向宿海,眼神卻飄到別處,她說有很多吧,我媽不願意和我爸離婚,一邊嫌棄他不為小家出力,一邊又怕離婚被人戳戳點點。我們那地方,鎮子裏的人連鄰居家的雞什麽時候下蛋都一清二楚,沒隱私。


    豐年其實想到了宋姐,哪怕到了這境地,她還是在為宋姐找各種苦衷,還推一及三地想到一些後婚姻時期的無奈。


    「壞豐年,宋姐最喜歡你什麽?」大姑娘的問題讓豐年回神,她說不清楚。以前她說過我像她同學,後來我就不願意往那兒想。


    你知道嗎,我覺得她應該特別喜歡你溫柔。宿海說你這人特別好,不會生氣,不小心眼。


    「我小氣的,也會生氣。」豐年的電話又響了,她一看「宋姐」,摁下不說話,翻著眼睛看天花板默數十五秒,數一下,心裏就燥一分。數到十下,她接了,「我要睡了。」


    「上次在天台你也是要執意馬上回柏州,不願意聽我的解釋。」宋姐在那端嘆氣,「咱們相差二十歲,本來就異於常人間的感情,為什麽要用世俗的成見綁架自己呢?」


    哪些世俗之見?豐年說我有自知之明,我們連世俗之禮都成不了。我們無法結婚,哪怕有機會去國外辦個手續,你過不了璋璋那一關。你以為我在意這個對不對?宋越瓊,你錯了。我不在意能不能結婚,甚至不在意能不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哪怕一年十二個月,你隻能拿出十二天和我見麵。


    我在意的是,在你的生活裏隻是調味品,就是一瓶黑胡椒,還被你放在絞椒器中。你想要時,倒過來,旋轉,碾磨,黑胡椒粒成了末。僅此而已。


    是的,我不怨,我是你最好的禮物,我隻想聽到一句話,就一句,「懷豐年,我搬不動生活,但你不是禮物,你不是胡椒粒,你是我愛的人。」豐年說我真傻,做物件兒還做得挺開心。宋越瓊,你的精緻算法太深,我高度不夠,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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