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晉略略幾眼就看完了慕容伯嘉新寫就的時文,指尖點在最後一段議論性的結尾上麵,問:“你這是什麽?”


    慕容伯嘉經過這一段時間與徐子晉相處,知道徐子晉在學問上的態度是極端正的——可以坦誠自己不會或者做的不好,但是千萬不能不懂裝懂敷衍他。於是慕容伯嘉就老老實實地跟徐子晉解釋自己寫最後這段的用意:“這是我看元亨三年的狀元公會試的文章有感——那篇文章正好和今天世兄所出的題目相對應,所以我就模仿了一下……”


    這一段明顯是模仿當年狀元公的行文,寫的逸興遄飛、辭章華麗,一眼看去花團錦族,是極為漂亮的點睛之筆,所以慕容伯嘉本以為徐子晉就算不誇獎自己,也絕對不會討厭這段文字,才自作主張地把這段話加在了後麵。


    可是現在徐子晉對著慕容伯嘉得意的這段文字的態度明顯不是欣賞,這讓伯哥兒有些摸不著頭腦。徐子晉因為今天知道了慕容婧的生辰,所以顯得比平時都要好說話,看見慕容伯嘉一臉困惑的樣子,就格外指點了慕容伯嘉一下:“元亨三年的主考官是哪一位大人?”


    元亨三年是先帝薛卯昂在位時最後幾年的年號,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年頗有些倒行逆施,好大喜功,他一生的豐功偉績,險些被他最後幾年的荒唐行徑毀了個幹淨,尤其是先帝遲遲不立太子,導致皇子們自相殘殺,皇室血脈凋零,十之不存一二,大皇子薛熠陽最後踏著兄弟們的屍骨登上了帝位。這段曆史大家雖然都知道,可是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誰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談論這件事情。


    是以,慕容伯嘉其實不太明白,徐子晉問自己當年的主考官是誰有什麽用意,但他還是回答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元亨三年會試的主考官應該是禮部左侍郎尹太澤尹大人。”


    徐子晉點了點頭,也就不再說話,等著慕容伯嘉自己去悟。這是當年江儲海教導徐子晉的法子,什麽事情都是薄薄一層,點到為止,學生能不能領悟到老師的意思,能領悟到多少,就全憑學生自己的悟性和造化。


    徐子晉自然也就把這套教學方法用到了慕容伯嘉的身上。其實慕容伯嘉對這種“賣關子”式的教學方式還是挺反感的,慕容伯嘉從小在奉荊書院讀書,受的是當下最正統的教育——老師把字字句句都說透了,學生先記下來,再慢慢領悟。


    江門的教學方法顯然對學生本身的素質要求太高,是不適合大麵積推廣的。慕容伯嘉乍一接觸的時候,極為不適應,好在他一心要跟著徐子晉,把徐子晉的每一句話都奉若圭皋,這才咬牙跟了下來。


    所以,慕容伯嘉也知道這個時候,徐子晉應該不會再指點自己了,要靠自己想出來徐大公子的用意。


    什麽用意呢?


    自己這段仿狀元公的文章,就文章本身來說,文采飛揚,而且切題的角度很是刁鑽,應該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那麽為什麽,徐子晉會把這一段單獨點出來呢?是哪裏不妥呢?


    慕容伯嘉一邊想著,一邊覷著徐子晉的臉色。


    徐子晉看著慕容伯嘉這副樣子,心中不喜——這個孩子聰明是聰明,卻沒有把他的聰明勁用在正途。可能是身為庶子的原因,慕容伯嘉小小年紀就養成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對別人細微的情緒把控得極為精準,這樣雖然有助於他將來入了官場與同僚周旋,但是就徐子晉看來,終究是劍走偏鋒,不是正路。


    不過,徐子晉也覺得沒有必要就這件事對慕容睿父子說什麽,這畢竟隻是徐子晉一人的看法,而江門最重要的一條原則就是“求仁得仁”——隻要慕容伯嘉自己不覺得這樣不妥,徐子晉就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開口管束。


    看他父親慕容睿的意思,將來應該是想讓慕容伯嘉走科舉一途,然後子承父業,在徐子晉眼中的缺點,說不定正是慕容睿眼中大大的優點。


    “師徒倆”各自有自己的想法,於是書房中一時就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有女子的腳步聲在書房外響起,緊接著就有一把清澈的嗓子喚道:“徐公子、伯哥兒。”


    徐子晉皺了眉,前院怎麽會有女眷過來?不會又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慕容婉簡直成了徐子晉厭惡的一根刺,他輕輕地看了慕容伯嘉一眼,慕容伯嘉一個激靈,連忙站起身來去開門,氣衝衝地說道:“不是說了麽?徐世兄與我正在……”話還沒說完,就噎了半句在嘴裏麵,沒了下文。


    徐子晉覺得奇怪,怎麽說了一半就不說了?於是也起身向著書房門外看了過去。


    這一眼掃過去,也愣住了。


    門口俏生生立了一位“小公子”,斜陽正好從她身後照射過來,把她全身都籠罩在光芒下,奪目有如天人一般。


    門外正是四月好春光,院中花樹烈烈如火、灼灼欲燃,在這樣的春光中,有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是精心換了男裝,那樣殊異的麗色掩也掩不住,一身勁裝隻是為她的顏色又添了幾分彩而已。


    徐子晉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徐府——


    徐敏達正在練劍。


    其實太醫院的大夫們都叮囑他現在不宜劇烈運動,應該臥床靜養。可是徐敏達一想到阿婧,一想到義弟,再一想到在東慶寺後山懸崖下他對於慕容婧是否是重生的猜測,就心亂如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見到阿婧,抓著她問個明白。


    這個念頭無時無刻不在徐敏達的腦海中縈繞,讓他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休養。作為一個從三歲起就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人,徐敏達所知道的唯一的靜心方式就是練劍了。


    身形高大的男子穿著薄薄的中衣,持劍站在院子裏。清晨濕潤微涼的空氣,讓沐浴在晨光中的男人,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覺得舒適自在。


    徐敏達深吸了一口氣,抽出寶劍,擺了一個起手式。劍鋒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使人不敢逼視。


    徐敏達的動作,由靜而徐,徐轉急,急更疾,層層鋪陳,忽遏忽揚,忽沉忽昂,一時靜若處子,端寧不移,一時又動如脫兔,劍走龍蛇。


    徐敏達整個人剛健質樸,走的是大開大合的路子,平時跟美根本沾不上邊,但是在這一刻,他的的確確是美的,因為專注、心無旁騖而美得純粹。


    然而,就在徐敏達的劍勢行至最高點的時候,一陣撕心的疼痛忽然從他的左臂傳來,疼得男人氣息一滯,一口氣沒有接上,立馬單膝跪倒在地,以手中的寶劍杵在地上,作為支撐。


    那日徐敏達在東慶寺落水時所受的內傷雖然嚴重,卻總有痊愈的一天,可是他那條脫臼的左臂,情況卻不是很妙。定武侯連連請了幾位醫術精湛的老太醫過來給徐敏達瞧過傷處,俱是搖頭,說徐敏達這條手臂傷到了筋腱,隻能靜養,過個三五年之後說不定能稍稍提些重物。


    可是徐敏達是武將啊,三五年之後才能稍稍提些重物的胳膊對於一名武將來說就等同於是廢了。廢了一條胳膊也就等同於廢了徐敏達的前程。而徐敏達此刻最最不能耽擱的就是他的前程——慕容婧今年已經十四歲了,他要還是一文不名的定武侯府義子,到底拿什麽去求娶身為丞相嫡女的慕容婧?


    女子許嫁就是在那麽幾年,時間可是不等人的,一旦慕容婧及笄,那麽來求親的人怕不是要踏壞了丞相府的門檻。那時候的徐敏達要還是碌碌無為、一事無成,他拿什麽去跟那些求親的才俊們爭?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慕容婧嫁給別人麽?


    絕不允許!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阿婧就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


    更何況徐敏達上次還親眼在東慶寺後山的竹林裏看見義弟徐子晉和慕容婧湊在一處說話,雖然他那時沒有聽清楚他們倆人說了什麽,可是那兩人的神態卻被他真真切切看在眼裏,那隻冷麵狐狸對慕容婧明顯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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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敏達自己就是個男人,他當然知道一旦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了好奇,所帶來的後果會是什麽——好奇引發興趣,興趣會促使交流,而阿婧那麽好的姑娘,徐敏達真的沒有把握一旦徐子晉跟慕容婧相熟之後,自己這個狡詐如狐的義弟會不會喜歡上阿婧。


    徐敏達每每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用個罩子把慕容婧與世隔絕地罩起來,妥善地藏在自己懷中,讓她的喜怒哀樂都與自己有關,也隻能與自己有關。上一世的徐敏達也是這樣做的。


    可是這一世,畢竟不是上一世了。


    一切都重新來過,現在的徐敏達甚至連接近慕容婧都做不到,又廢了一條手臂,徐敏達仿佛看見心愛的阿婧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男人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深深扣進了泥土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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