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對於整個慕容府來說都是一個大日子,大崇尚文,江儒江儲海這個文壇領袖、白衣卿相比慕容睿這個正牌的權相要更受人們的尊敬,連帶著徐子晉這個江儒的“唯一”傳人也受到了相府上上下下的重視。


    整個府邸醒得都比平時要早,下人們早早就起身,忙碌而有序地為大公子的拜師禮做著準備。


    慕容伯嘉服了父親送來的解藥,又經過一夜的修整之後,已經恢複了精神與體力,寅時就神采奕奕地起身了。


    此時天還未亮,小小的男孩兒精神倒好,在燭光下煞有介事地比對著一件月白①的長衫和另一件絳紫的長衫。


    從得到徐子晉要來的消息到現在,不過也就是一夜的時間而已,留給慕容伯嘉的時間太短了,他根本來不及去打聽徐子晉的喜好,也不知道穿什麽顏色的衣衫能給徐子晉留下個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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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伯嘉喜歡方方周全,麵麵俱到,連穿什麽顏色的衣衫這樣的小事都不肯馬虎。


    最後慕容伯嘉想了想,還是選了那件月白的長衫——不管怎麽說,他現在也是在為嫡母守孝,絳紫色這麽濃烈的顏色有些不合時宜,選這件淡藍的,起碼也是素色,“百善孝為先”,徐子晉是怎麽樣也挑不出錯來的。


    是的,挑錯。


    慕容伯嘉知道今天徐子晉不會讓他那麽容易就過關的,必定是會刁難自己一番。


    這是挑戰,也是機遇。


    跨過去,就魚躍龍門;跨不過去,就萬劫不複。


    十歲的小小兒郎,深吸一口氣,手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他的理想、他的不甘、他的野望、他的抱負,一重重一疊疊加在這個十歲少年的肩上。這種重量,雖然沉重,卻使人甘之如飴。


    慕容伯嘉端詳了一下鏡中穿戴妥當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就跟著父親一道去迎著徐家的車駕了。


    天下的讀書人對江儒都有一股敬畏之情,慕容家的這倆父子也不例外,對徐子晉這般重視也是因為他江儲海嫡傳弟子的這個身份。然而當徐子晉一身白衣勝雪的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時候,在場的人卻都忘記了這個少年的身份——不是誰的徒弟,也不是誰家的嫡子,隻單單是,作為“徐子晉”這個人的存在。


    慕容睿腦子裏很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一句詩:“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②”雖是形容洛神的詞句,但是用在徐子晉身上完全沒有違和感。這個十六歲還未長成的少年宛若空穀幽蘭,似玉琢的人兒,玲瓏剔透,大夏天喝了一口冰水一般沁涼。


    慕容睿生平見過的人中,隻有先夫人顏清荷能與之匹敵,連慕容婧都因為年紀尚小,身段未開,比不上這少年的無雙風華。


    不過慕容睿畢竟是見多識廣,最先回過神來,上前拱手行禮:“徐先生好。”為了表示對江儒一脈的尊崇,慕容睿把自己降到了跟伯哥兒一樣的地位,稱年紀比自己小了一半的徐子晉為“先生”,毫不臉紅。


    徐子晉含笑回禮,這一笑如春日暖陽,白鴿展翅,溫文儒雅:“大學士折煞小子了。”慕容睿是文華殿大學士,手握實權的丞相,再進一步便是首輔,基本上是走仕途這條路的學子們的最高點。徐子晉這樣除了表示自謙之外,也表示了對慕容睿地位的肯定。


    本來慕容睿還以為江儲海的傳人一定會繼承了江儒那高傲古怪的性子,沒想到徐子晉竟然這麽好說話,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兩人客套幾句,慕容睿就想把兒子引薦給徐子晉。慕容伯嘉剛往前邁了一步,正要見禮的時候,正好有一陣風吹過,徐子晉被風一衝,臉色一白,低低地掩唇咳了幾下。


    慕容睿當然聽說過徐家大公子是個病秧子這樣的傳言,可是沒想到徐子晉竟然這樣弱不禁風,一陣風都受不得,他忙連連道歉,說天冷風寒,照顧不周,就引著徐子晉去了正廳。


    慕容府的廳堂分為前廳、正廳和後廳。前廳用來招待身份一般的客人和慕容睿的幕僚,正廳用來招待類似徐子晉這樣身份高貴的客人,後廳則私密性更強,是用來招呼自家人的地方。


    慕容睿落座於正廳主位,徐子晉坐在尊位之上,而慕容伯嘉就坐在父親的下手方。有仆人端上茶水點心。


    慕容伯嘉恭恭敬敬給徐子晉行了一個頓首禮,額頭磕在地上“砰”地一聲:“學生慕容伯嘉見過師父。”


    正式的拜師禮要對著至聖先師畫像,稽首四叩,叩拜天地三清,敬告四方神明,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慕容伯嘉剛剛叩了一個頭,就被徐子晉扶了起來:“不敢忝為小公子的師父,某不過是應姑姑之托來照看小公子段日子罷了,受不起小公子這樣大的禮。”


    此言一出,慕容家父子倆臉色都是一白。


    慕容睿細細回憶了一下帖子上的字句,雖然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拜師這件事情,但是沒有一個字明麵上說明了這件事。


    而慕容伯嘉早有準備,於是他看向徐子晉,正色道:“學生聽聞江儒一脈有四句箴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③。既然是想為萬世開太平,就絕非一人之力能夠完成。學生認為,江門應廣開言路,廣收門徒,這樣才能把江門的理念傳播開去。徐公子是覺得學生資質愚鈍,不配為江門中人,不能為師門添光增彩麽?”


    這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從一個十歲的孩童口中說出已經很不易了。慕容睿讚許地點了點頭,顯然對兒子的表現很是滿意。不過他忽然想起此時不是自己在考兒子,他覺得好顯然並沒有什麽用,於是忙向徐子晉看去。


    徐子晉聞言淺笑:“既然這樣,那某就來考校小公子一番,小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伯嘉狂喜,他知道徐子晉說這句話就會認同了剛才自己的話,現在是要考察自己的資質夠不夠做江門的門生了,於是恭恭敬敬跪好:“請徐先生出題吧。”


    徐子晉想了一想:“小公子小小年紀,思路就已這般敏捷,不知平時讀過了什麽書?”這是考察慕容伯嘉的基礎教育情況。


    慕容伯嘉答道:“學生愚鈍,隻粗粗讀過《言闕》、《芹論疏注》、《史傳》、《四洲誌》④。”


    別看慕容伯嘉隻說了四本書,但這四本都不是入門的讀物,包含了詞章、政治、曆史、地理四個方麵的知識。尋常讀書人十八九歲也讀不到這個深度——不光是因為人本身有聰慧愚笨之分,更是因為這幾本書都是難得一見的珍本,尋常人家根本無從得知,隻有在有底蘊的書香世家才能看得到。


    慕容伯嘉的這個回答不僅簡單,而且從各個方麵展現了自己的實力。小小年紀就有這樣迂回的心思,也算得上是玲瓏了。


    徐子晉點了點頭,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周冕與王勵孰是孰非?”


    周冕與王勵都是古時有名的賢相,但是兩人功績大不相同:周冕鼓勵民生,在周相治下,百姓安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王勵則是主戰派,在他為相的任期內,國家四處征伐,國土麵積擴大了三倍不止,在史書上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是也造成了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的景象。


    徐子晉問慕容伯嘉對這兩個人的看法,就是考校伯哥兒對於政治的抱負在什麽地方了——是安撫民生還是開疆辟土?


    慕容伯嘉知道自己接下來的答案非常重要,他也知道江儒一脈心懷天下,憫百姓疾苦,有意說周冕強於王勵。正要開口之時,慕容伯嘉看到徐子晉似笑非笑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又不敢開口了——順著江儒一脈的秉承回答,討好的心思會不會太露痕跡?自己現在還不是江門之人,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一味唯唯諾諾,恐非上策。


    於是慕容伯嘉取了一個比較折中的說法:“王道之策,安定民生,冕不如勵。霸道之策,拓土開疆,勵遜冕遠矣。”慕容伯嘉的回答中規中矩,兩邊都誇了,也沒有說一定要分出一個高下。


    這樣取巧的回答明顯沒有打動徐子晉,他麵上顏色淡淡,又問出另外一個問題:“李洛峰何如?”


    “清蔚簡致。”


    “王樂令何如?”


    “鴻達通常。”


    “簡易思何如?”


    “高爽闊曠。”


    “藺茂材何如?”


    “遠有致思。”


    徐子晉問一句,慕容伯嘉答一句,中間毫無停頓,你來我往,十分精彩。


    二人的這一番對答,酣暢淋漓,痛快之極。


    徐子晉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欣賞的神色:“小公子果然見識過人。江山代有人才出。那麽就小公子所見,這其中哪一位可算得上是獨領風騷的大儒?”


    徐子晉問的那些人都是曆史上不同時期、不同領域的領軍人物,這些人物個性鮮明,史冊上對其褒貶不一,爭議頗大。


    慕容伯嘉以為徐子晉問自己先賢的秉性,是跟上一個問題一樣,考校他知識的同時,也在品鑒他的是非觀、人生觀。


    ①月白:本名“月下白”,是指白色在月下所呈現出的泛青的顏色。在我們看來可能就是淡藍色。


    ②出自《洛神賦》。


    ③出自北宋著名理學家、關學領袖張載之口。


    ④從這四本書往後出現的所有書名、人名、典故,全是我瞎掰的,曆史上沒有。形容詞也是瞎掰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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