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微微點頭,但眼睛裏的憂慮卻是藏不住,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原本香甜的好茶,此時卻好像是透出了苦澀。


    「閣老……下官還是有點不明白。」吳昌時察言觀色,看出了周延儒的憂慮,而花廳隻有他們兩人,因此他說話也就沒有顧忌。


    「不明白什麽?」周延儒問。


    「我們……為什麽要插手此事?徽商雖然有一些不法,但每年為朝廷交納的賦稅,可是一點都不少。這一下鬥挎了徽商,朝廷可是要少不少的賦稅。」吳昌時道。


    他明著說的是朝廷的賦稅,但其實卻是說的是徽商對他的孝敬。


    「糊塗!」


    周延儒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茶幾上,皺眉道:「我是首輔,擔著天大的擔子,京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不幹預,任由太子將事情搞大,你覺得到了最後,我這個首輔是有功呢還是有過?」


    吳昌時低頭:「但下官擔心,咱們插手……等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若是引起太子殿下的懷疑,就得不償失了。」


    周延儒嘆一口,眼中有憂慮:「你以為咱們不插手,太子就不懷疑咱們和徽商的關係了?咱們這個太子聰慧果決,行事作風有太祖成祖之風,這一次到通州巡視厘金局,明顯就是有預謀,衝著徽商去的。如果我猜的不錯,太子對徽商囤積糧食的行為,早有不滿,暗地裏的調查早就開始了,到今日,那些徽商的身家早就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而徽商和朝中官員的連接,太子應該也知道了不少……」


    吳昌時臉色一變,驚道:「閣老。你是說太子已經知道我……」


    周延儒臉色難看,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緩緩道:「所以我們必須放手,如果再保著徽商不放,到時候倒黴的就不止是徽商了……」


    原來,今日下午,太子從通州回來之後,直奔皇宮,而後周延儒李邦華刑部張忻戶部傅永淳也都被崇禎帝召到了幹清宮。對於通州厘金局的弊端,崇禎帝一陣怒火,內閣和戶部也照太子的意思,初步製定出了一套獎勵查緝人員的新製度,隻等年後就可以發下去,然後照章執行。


    而就在議事結束,眾臣一起離開幹清宮之時,太子卻忽然對刑部尚書張忻說道,京師米價高漲,但有些糧商卻囤積居奇,朝廷不能坐視,應該拿出一個整治奸商的條例來。張忻聽了連連點頭,隻當一般的事情,並沒有太重視,但作為首輔的周延儒聽了卻是心驚肉跳,他清楚意識到,太子這番話,並非是對張忻,而是對他周延儒所說。


    京師米價雖然是地方官,而不是他這個首輔應該直接幹預的,但並不表示,京師米價出了問題,他這個首輔不用擔責,太子不和他說,也沒有在禦前直言,而是等到走出幹清宮,用一種私聊的口氣和主管刑罰的刑部說話,明顯就是有敲山震虎之意。


    如果他聽不出太子話裏的意思,不做配合,那麽下一次太子就不會私下,而是會在禦前公開批判了。


    到那時,他這個首輔必然難堪。


    太子是君,他是臣,雖然崇禎帝尚在盛年,太子繼位恐怕還是十幾二十年之後,可惹皇太子厭惡,對周延儒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太子也許暫時治不了他,但等到繼位之後,治他的子孫,甚至將他的棺材翻出來鞭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也因此,周延儒立刻就做了決定,從今以後,徹底斷絕,再不和京師的糧商打交道。


    而令吳昌時給蔡其昌傳話,令其乖乖地交出所有糧食,就是事情的第一步。


    至於太子知曉他和商人們的關係,周延儒其實並不是太擔心,他是首輔,是管理萬民的第一官吏,和士紳百姓包括商人打交道,是他的基本工作,商人孝敬一點禮物給他這個首輔,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他周延儒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就算是捅到崇禎帝麵前,也不會是什麽大罪。


    真正讓周延儒擔心的是,太子通過調查他和徽商的關係,掌握到了他更多的機密……


    想到此,周延儒忍不住有點心慌。


    ……


    富川樓的酒宴勝利結束,以蔡其昌為首的徽州糧商一共答應拿出八萬石糧食,並在順天府尹周堪庚麵前和趙敬之簽訂合同,簽字畫押,確定明日一早就開始運糧、賣糧之後,一直在三樓「督戰」的唐亮可以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了,然後他急匆匆地從富川樓離開,往白石坊的京營軍營而去,向正在夜巡京營的皇太子報告這個好消息。


    參加完禦前會議,從皇宮離開後,朱慈烺沒有返回太子府,而是去了京營營房。


    此時,精武營和左柳營還在外征戰防守,沒有撤回來,留在京師的隻有善柳營和右柳營,另外還有一營新近招募的精武營新兵。一支部隊的戰力和紀律的養成,絕不是一日,而是要長期日累的堅持,這一點,朱慈烺始終不敢忘,因此隻要有時間,他留在京師的每一晚,都會夜巡京營,檢查,督促京營的軍紀和操練。


    一圈巡視下來,基本還算滿意,留守的善柳營主將張純厚,右柳營主將申世泰將兩營事務安排的井井有條,而京城防守在兵部尚書馮元飆的布置下,令讓人找不出紕漏。


    「殿下……」


    唐亮來到,小聲報喜。


    朱慈烺聽罷微微點頭,對這個結果,他一點都不意外,商人隻所以敢於囤積居奇,牟取暴利,或者不顧國家民族利益,做一些鋌而走險的事,歸根結底,不是他們多厲害,而是製度有漏洞和官員太無能,又或者,商人將官員和自己的利益捆綁在了一起,令官員們不得不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官員能認真起來,解決某些問題,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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