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油李白洗墨池


    《夢李白》第一首主要抒寫杜甫夢見李白時驚疑交集之情,以詩人自我為中心;而第二首則重在描寫夢中李白的情態。「告歸常侷促,苦道來不易。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誌」。前四句夢聞其言,後二句夢見其形。仇兆鰲說這幾句詩「曲盡倉皇悲憤情狀」。如果要從潛意識在夢中活動留下的痕跡,來探討詩人真實的內心世界,那麽這幾句詩的真正含義是:當時杜甫很想去看望李白,但秦州和夜郎遠隔萬裏,以垂老之年,跋涉千山萬水,談何容易,故在夢中借李白之言,寓重見難期之意。「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春望》),「白頭趨幕府,深覺負平生」(《正月三日歸溪上有作簡院內諸公》),這是詩人常有的感慨。夢中李白的形象,正是醒時杜甫的身影。下麵「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既是為李白慨嘆,也是在為自己慨嘆。夢中的李白和醒時的杜甫,已經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了。


    金錢


    金錢


    「路中紛紛,行人悠悠,載馳載驅,唯錢是求」(成公綏《錢神論》)。稱人見錢眼開,一直含有菲薄之意,但見錢而眼不開,在人世卻很罕見。東漢末年,桓、靈二帝,公然設立專門機構,鬻官賣爵,換取錢財。而唐代文豪李邕、韓愈,為人作碑文,都接納巨金,韓愈門人劉叉稱這些錢「諛墓中人得耳」(洪邁《容齋續筆》)。桓、靈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李、韓聲聞當代,名垂後世,尚且如此貪財,普通人就更不必說了。清人戴名世筆下的錢神洋洋自得地說:「薄海內外,苟非餘則戚戚嗟嗟,窘然而無以為生。一二迂妄者吾避去,自餘諸公貴人,皆孳孳慕予,手摩而目屬,以及庶民卑賤之流,無不願為我死者。」(《錢神問對》)


    當然,不愛錢的人也是有的。在西方,賀拉斯、盧梭等人都聲稱自己討厭金錢。中國古代某些賢人,雖然沒有這種情詞激昂的表白,但其行為,卻更能證明自己是不愛銅臭的高潔之士。如「(楊震)舉茂才,四遷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後轉涿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謁。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後漢書?楊震傳》)又如「(山陰孔祐)至行通神,隱於四明山,嚐見山穀中有數百斛錢,視之如瓦石不異」(《南史?孔道徽傳》)。至於破家散財、急人之難的義俠之士,就更多了。


    「不貪夜識金銀氣,遠害朝看麋鹿遊」(《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一)。這是杜甫早年作的兩句詩。據《史記?天官書》,金銀之氣,往往出現在軍隊覆滅的戰場、城市被毀的廢墟之上,以示金銀財寶常和死亡毀滅連在一起。若能參悟此理,誰又敢「貪」呢?肅宗幹元二年(759)作於秦州的《空囊》:「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則從另一個側麵,用含蓄的語言、戲謔的方式,反映了杜甫對金錢的態度。


    屈原在《遠遊》中,「漱正陽而含朝霞」,司馬相如《大人賦》中的大人,「呼吸沆瀣兮餐朝霞」,託名劉向《列仙傳》中的赤鬆子,「好食柏實」。杜甫這首詩,即以食柏餐霞,領起全篇:「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彩霞高遠,鬆柏常青,在古代詩文中,一直作為高潔的象徵,與《空囊》作於同時的《佳人》,就以「采柏動盈掬」來形容佳人的清高絕俗。但美妙的食柏餐霞,畢竟隻是一種空想。當一個人隻能靠「神遊」來欺騙自己的肚子時,實際上已經落入生活的困境之中。「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眼看著世人都不明事理、不擇手段地攫取金錢,高潔之士就隻能坐守窮城了。


    但是,「錢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忿諍辯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拔;怨仇嫌恨,非錢不解;令問笑談,非錢不發。……諺曰:『錢無耳,可闇使。』豈虛也哉!又曰:『有錢可使鬼。』而況人乎!……錢能轉禍為福,因敗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長短,相祿貴賤,皆在乎錢」(香褒《錢神論》)。在金錢勢力統治一切的世界中,沒錢是極其難熬的。那個一麵高喊「金錢金錢,煩惱根源」的盧梭,一麵不是又在宣稱:「我熱愛自由,我憎惡窘迫、苦惱和依附別人,隻要我口袋裏有錢,我便可以保持我的獨立,不必再費心思去另外找錢。窮困逼我到處去找錢,是我生平最感頭痛的一件事。我害怕囊空如洗,所以我吝嗇金錢。我手裏的金錢,是保持自由的一種工具;我們所追求的金錢,則是使自己當奴隸的一種工具。」(《懺悔錄》第一部)對此,杜甫看得也很清楚:「每恨陶彭澤,無錢對菊花。」(《復愁十二首》其十一)把酒賞菊,這是高人雅興,但若沒有錢,也就沒有這種高雅的自由。不必說自由,就是維持生存必不可缺的衣食,也非錢不可。「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這是對「吾道艱難」的形象寫照。如果固守高潔,不能和光同塵,與世浮沉,結果必然是無食無衣,生涯艱難。西晉大臣王衍,「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嚐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繞床,不得行。夷甫(王衍字)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曰:『舉卻阿堵物!』」(《世說新語?規箴》)王衍身居高官,家擁巨資,他從不缺錢,當然無須問錢。清代詩人袁枚指責這種矯情之舉:「解用何嚐非俊物,不談未必定清流。」(《詠錢》)倒是一種相當中肯的閱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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