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大伯夫婦帶領他們一家人衝進我家,拚命地打、砸、搶,他們嫁到楊家的女兒還把洗屍水灑遍我家的每個角落。幸好輯瑞和開瑞談話時,我家的家人邵喜假裝送茶,偷偷伏在廳後,將他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們訛詐我家的陰謀才沒有得逞。


    攤上這樣的伯父伯母,碰上這樣的堂哥堂姐,真是讓人無語。讀者肯定很想知道這個人渣輯瑞的結局。輯瑞的妹夫楊四毛子盜賣鹽包[2],他的同夥在武昌被抓住了,將他供了出來。官府提審楊四毛子與船戶對質,楊四毛子不敢去,出錢讓輯瑞代前往。輯瑞見錢眼開,就代他前去受審,結果被押斃在武昌縣監獄裏。


    繼父在三元七巷有一幢兩層小屋,空著沒人住,我就稍加修理,請大哥大嫂一齊住在那裏。從我進士及第以來,大哥因為公務需要,一直住在淮河寓所,不能照顧家裏。我每年都從微薄的俸祿裏拿出一百兩寄回家,補貼嫂嫂和侄兒的用度。我出任朔平府知府的前一年,嫂嫂帶著侄兒來到京城。我外放以後,收入略有增加,雖然大哥已經到通州任職,我還是每月給他們寄去二十五兩。今年,他們回來了,我仍如以前一樣照應,大哥才得以安心往浙江赴任。我又請了李宣平教兩個侄兒讀書。


    大哥在京城時,借了僕人陳貴的弟弟二百兩銀子,利息三分,債主催得很急。我丁憂在家,在揚州鹽道家裏坐館掙的一點錢,全部納入帳房做日常開支,嫂嫂和侄兒每個月的支用,尚且需要另想辦法,又到哪裏弄錢來還這筆債呢?而陳貴的弟弟又非要不可。幸好大伯母(大伯北潭的繼室)在帳房存了二百兩,利息二厘。錢放在帳房裏無處營運,我就取出來還給了債主,伯母應得的利息,以後由我每月支付。


    七月,包怡莊和厲茶心約我遊焦山,住在鬆寥閣。濤聲在枕,帆檣如畫,盡情地品嚐著河鮮,縱覽湖光山色。遊遍了水晶庵、自然庵,登上四麵觀音亭,這裏是焦山的最高峰。在四麵觀音亭裏,我們有幸欣賞了前明大儒楊繼盛先生的手繪長卷,僧人請我在卷尾題了字。在海西庵,妙詮和尚又請我在漢代定陶鼎拓本和《曝書圖》上題字;在自然庵和水晶庵,我又各題了一副長聯。


    小住數日,遍遊象山、北固山。當時正值兵災之後,佛像被英夷毀壞了很多,但是江山勝景依然迷人。


    儀征縣城南麵的呂祖閣,香火旺盛,風景也好,隻是連年被水浸沒,樓閣有些破敗。兼祧父親一直想將它推倒重建,因為錢不夠沒能實現。剛好陳延恩來代理淮南同知併兼任都轉,我和他商量此事,他很爽快地承擔下來。大夥一共募集了將近一萬兩銀子,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嶄新的呂祖閣終於落成,匾額題為「贊化宮」。


    呂祖閣落成後,道士汪北野請求立碑記其事,以傳之久遠。陳延恩已經去職,我代他寫了碑文。


    建造贊化宮時,工匠在大市口買了一所舊房子,拆下磚瓦木石,用到工地上。房子後麵的圍牆和南京人李六的門麵緊鄰。李六,就是那個開「忠恕」當鋪的商棍,可是其人卻既不「忠」也不「恕」。他跳出來,不準拆房,工匠不遵。官司一打就是四年。代理通判的孫炳偉,本是李六的走狗,又收了他的賄賂,就一味偏袒。後來經過調解,達成協議,房子可以拆,但是圍牆不能動——這是什麽道理?


    惡人自有上天收拾。後來,李六的當鋪失火被焚,孫通判也被太平軍逆賊擄去,他的兩個小老婆本來就是勾欄院裏的妓女,當然也被賊人摟著享用去了。孫通判因為年老,就為太平軍管理女營帳目,苟延性命——不要說神靈無眼,報應起來也是很慘的。


    七月二十日中午,我的第一個兒子蘭官出生了,是邵夫人生的。全家人都很高興,我特地寫了兩首詩作為紀念,自認為其中一首還寫得不錯,錄下來與諸君共賞。


    《喜獲麟》(其一)


    獨老鸞孤念漸灰,東風忽報好春回。


    但求愚魯多庸福,不願聰明抱冀材。


    玉果喜看今夕墜,金環應悟舊身來。


    而翁已積書千卷,待爾他年逐卷開。


    九月,包怡莊、厲茶心和陳延恩又約我遊棲霞山,登上最高峰,可以望見雲海茫茫。和尚說:「這雲海,不是有緣人是沒有機會見到的。」我們坐著肩輿到達峰頂,紅日高懸,俯瞰長江,就像一根漂浮的白練,來往的船隻,歷歷可數。陳延恩拿出望遠鏡,十裏外人家的茅屋、雞犬、桑麻都清清楚楚,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一樣。


    突然間,天風大作,一陣白霧從西邊飄來,轉瞬間,上下天光,就像披上了一層厚厚的棉絮。我們幾個人站在雲中,對麵相視,人影模糊。如果山下的人能看見我們,一定會以為是神仙下凡了。


    我們站了一會,衣服漸漸被浸濕。於是坐著肩輿回到半山,剛好船夫網到了一條大魚,就烹了佐酒。我問船夫,江中風大雲起時,情景是否和山頂一樣。船夫卻茫然不知。下到山腰,卻是紅日依舊燦爛。回頭仰望,山巒層疊依稀可見,真可稱得上奇觀啊。那天正是重陽節後第一天,山中寒意襲人,已經要穿皮衣了。


    第二天,我們又踏訪了桃花澗和千佛岩。山中長滿骨牌草,葉子上朱墨點點,和平時玩的骨牌一模一樣——造化之奇,真是不可思議。澗底有一種很小的螃蟹,隻有指頭那麽大,據說長有仙人腳,被人捉去後,可以馬上遁去。我和陳延恩不信,就捉了幾隻裝在玻璃瓶子裏,放在茶幾上,並送給熟人賞玩。過了幾天,我問延恩,才知道他的螃蟹已在夜晚逃走。我書房裏的螃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難道真的仙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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